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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十三章 賢相(下)

  「因地制宜?」趙禎有些茫然。 

  不算是新鮮的說法,鄭朗在地方上多次提及,如太平州,因地制宜圈圩,發展港口,杭州因地制宜,發展平安監,渭州因地制宜,出了市易。但與黃河有什麼關係? 

  鄭朗還沒有說黃河,而是說了其他。 

  徐徐說道:「地也有所長短,棄其短揚其長,全國便能更好的大治。」 

  「何長何短?」趙禎問道。忽然來了一個太監,在他耳邊低語幾句,趙禎說道:「到都堂議事。」 

  京曱城各個相關的官曱員一起被驚醒,西府數人也來到樞密院,趙禎索性將兩府宰執一起召到都堂,商議這個治河之策。太苦逼了,這樣下去,也不用收復西夏,每隔幾年,黃河折騰一下,再時不時來一個大幹曱旱,國曱家再好的家底也會被老天弄光。 

  來到都堂。 

  西府如今人選還是王貽永,以及宋庠,還有王堯臣。 

  富弼依然拒詔,俺越制,不處罰朝曱廷算是優待,哪裡敢進入兩府。估計他經過慶曆新政,又經過賈昌朝與夏竦折騰,心中有些后怕。或者暫時不想貼上鄭朗標籤,以免被一些人攻擊成新朋黨,害了自己,也害了鄭朗,這才推辭。 

  鄭朗沒有著急,馬上富弼在地方上會有卓越的表現,再召他進入兩府,更有水到渠成之勢。但寫了一封信給王堯臣,西府需要精通軍事的文臣,也更需要王堯臣。在信中耐心的勸說,終於使王堯臣奪情起用。 

  所以西府是王貽永、宋庠與王堯臣。王貽永是打醬油的,宋庠對軍事同樣不大懂,僅是王堯臣一人,略有些吃力。不過不打仗了,也能勉強維之。若是富弼再進入西府,兩府人才便會濟濟一堂。 

  會先後坐下,趙禎將澶州快報。以及小吏剛才記錄的話,遞給三位西府宰相,讓他們觀閱。 

  等他們看完后,趙禎又說道:「鄭卿。繼續往下說。」 

  「喏。首先是京師地界,京師乃是平原地區,地勢空曠平坦,水陸交通發達,利於商業與手工業,大多時候效外氣候涼爽,水草豐美。也利於畜物業,也利於種植桑麻果樹,故朝曱廷許多牧監多分佈在京師地區,果樹桑麻種植普遍,商業發達。但不利的地方便是土層多,土質劣,多是黃河沖積的細沙組成土壤,不利於糧食種植。有,但產量很低。」 

  「地質學?」趙禎忽然想到鄭朗格物學上的名詞,問道。 

  「是。陛下。」 

  幾個大佬一起低聲議論。 

  說鹽鹼地不利於莊稼種植,可京師許多地方並沒有鹽鹼地,然產量一直不高,原來是這個原因。 

  「說,」趙禎來了興趣。 

  若是鄭朗說得對,用此來指導,各路會少走許多彎路。 

  「京畿數路中要數京東路自然條件最好,產鹽鐵絲石,水陸交通同樣很發達,土地肥沃。乃是北方重要的糧食基曱地。略差的僅是山東半島東部,土質次之。然有漁業、商業、鹽業、果樹業,礦藏豐富,徐州冶鍊業天下無雙,臣在太平州時曾蠱惑當地商人聘請徐州工匠來太平州,帶動太平州的冶鍊技術發展。」 

  大家會心一笑。 

  那是鄭朗初啼。但即便是初啼,歲數不大,也震動天下。 

  不過面色迅速沉重起來,讓黃河壓的。 

  「天聖十年又修建了新濟河,陛下復召臣引梁山泊水灌溉,在梁山泊形成一個魚米之鄉,」提到梁山泊,鄭朗心中總是怪怪的,實際真曱實的梁山泊與水滸傳里有很大的出入,繼續說道:「同時還有發達的制筆業與釀酒業,也是朝曱廷重要稅務區。這裡開發最為完善,朝曱廷要做的僅是修補即可。京西自唐末后五代替更,戰亂不休,地廣人稀,又經唐朝過曱度開發,地力貧瘠,因此在京畿數路中,京西路最為貧困。但只要治理妥當,西部多山,東部多水,自然情況較好,有著無數上升空間。總體南部不及北部,西部不及東部,但各有各的特色,南部適宜種植高產的水稻,漁業發達,西部有果業與木業,東部最佳,利於農業種植,又有煤業與瓷器業,離京師近,也利於商業發展。主要原因還是人口稀少,開發落後,導致遠遜於京東路。」 

  「河北路北方不及南方,北方低洼,西北多山,可是自安史之亂后一直沒有得到恢復,特別是東南,臣即便在離京曱城很近的恩州,也看到許多沼澤荒地,若是開墾得當,最少能拓出本路二成以上的新水利田。」 

  鄭朗侃侃而談,大殿里鴉雀無聲。說到這裡,就連太監也聽出鄭朗說的太重大了,甚至關係到國曱家以後的走向。 

  「河東路氣候高寒,山多、水少,不利於經濟發展,也不利於農業種植,北方諸路中,河東路地利最為貧瘠,然有鹽鐵之利,又產煤炭、葡萄酒、墨、綠礬,銅器冶鍊堪稱天下第一,還有桑麻之沃,想要發展,只能從後者著手。陝西路地理遠勝於京西與河東,自古以來,關中便是中曱國最發達的地區。再有三白渠修建,雖這些年因為災害不斷,常受困於旱曱災,但仍是我曱朝最發達的地方之一。即便是秦渭等地,若是開發得當,土地肥沃,還可以重新恢復唐朝隴右盛況。臣在中書曾看到一封邸報,說當地有高產田畝產達到五石,臣估計不大可能,這個產量原因乃是當地田畝比中原實際面積大導致,但若是精耕細作,臣也在涇原路做過測量,兩季產量合三石,卻不是難事。這已遠勝於中原其他地區產量。不僅秦渭,就是吐蕃的熙湟河蘭等地,土地仍然很肥沃。較差的是北部,也有畜牧業之利。無奈,只是受困於西夏之逼。」鄭朗嘆了一口氣。 

  就是宋朝的陝西,也不是後來的黃土高原,許多地區仍是不錯的,不過以軍事為重心,大多數官曱員忽視開發,導致陝西除關中地區外。其他地方反成了落後的所在。 

  「淮南路與兩浙路乃是我曱朝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也是最重要的糧食產地,相對而言,淮南路開發最為完善。兩浙路卻陸續出現一些問題,浙東不如浙西,浙西有太湖浙江之利,可是大戶不合理的圈湖,許多河湖失去灌溉機能,水災日多。浙東多山,但有海魚之利。又能發展青瓷與竹紙。江東東南多山,西北多水,不及兩淮與兩浙,但有高產的圩田,可是臣擔心的豪強會吞併,再加上官曱府管理不善,會使圩田遭到破曱壞。又有,過於破曱壞湖泊。影響蓄水功能,會有長江破堤之害。江南西路多山,但中部土地資源優越。物產豐富,交通發達,自然條件雖不及兩淮江浙,卻勝過江南東路,乃是我曱朝經濟發展上升最快的地域。川蜀四路中成都路府最佳,古之富裕地區,利州路次之,然只有興元府與洋州地區稍佳,其他地區物產並不豐盛,梓州路多山田。又少灌溉之水,更落後,而夔州路最為糟糕,不僅大山深谷,還有蠻人之害,兩荊路亦是如此。多瘴氣山區,北路還不及南路,但是不是如此呢?陛下,請思福建路。若論自然環境之惡,這五路皆不及福建路之惡,可是福建路百曱姓勤奮,自發地與山海搶田,興果樹漁業,發展商業,雖多山,交通不便,卻成了我曱朝人口最擁擠的所在。為何,乃是福建路百曱姓開化,又無蠻人掣肘,朝曱廷之政可以施行之緣故也。」 

  雖是福建路發展很快,這也與宋朝開放的內治政曱策有關,然而再好的政曱策能施行到夔州路或者梅山蠻哪裡? 

  官曱員在哪些地方在氣都不敢吭一聲,還施行朝曱廷政曱策呢,想都不想。這才是數路落後的根本原因。 

  「兩廣也與前幾路相彷彿,除了廣州一帶,其他地區人煙稀少,多為蠻人控曱制,但水力資源發達,氣候炎熱,可以一年三收,但是……」鄭朗搖了搖頭,嶺南上升空間才是最大的,不過宋朝的內斂政曱策,開發嶺南都成了一個遙遠的夢想,更不要說海外了。 

  鄭朗說這些,僅是一個引子,為下面做鋪墊的。 

  但幾人全部盯著他。 

  詳細闡述全國的情況有人,如司馬遷在《史記》里就詳細的寫了漢朝當時各地情況以及出產。 

  可是不象鄭朗,鄭朗說得草草,卻更有針對性,只說各路長短,發展空間,這已經等於是在替國曱家制訂一項最重要的國策。 

  再者,鄭朗說這些話,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不同地區不同對待,不是一個善待一個惡待,而是根據不同地區不同情況去用不同方法曱治理。這都是在宋朝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 

  鄭朗繼續說下去:「陛下,諸位相公,所以治理,要根據不同情況治理,土地貧宵的山區,例如河東路大多數地區,不能鼓勵開墾,糧食收成少,反而破曱壞水土,收益也不高,但可以鼓勵發展果林業,桑麻業。果樹以及木材、桑麻的收益不會比糧食收益低,即便低,地廣人稀,可以彌補過來。陝西乃是黃河上游地區,又有黃河重要的數支支流,泥沙重要的來源地,因此不得大肆種植,以保護環境山林為主,治理開發為輔,還有河東路的一些河谷小曱平原地區,京西路大部分地區,河北路南部,都可以開發。京師地區也可以開發,但先改善土壤,后才能開發。」 

  「改善土壤?」趙禎不解地問。 

  「是陛下,改善土壤是一部分,也是有關治理黃河第二策。」 

  「繼續說,」趙禎沒有再問。 

  「京東路與兩淮路開發成熟,僅能是修修補補,例如擴大京東路的梁山泊地區的灌溉,在淮南路一些缺水的旱地興渠引水,擴大耕種面積,江東與兩浙開發要適度,必須留下適度的湖泊蓄水,江西福建開發同樣比較成熟,但有許多地區缺少道路往來,交通不發達,可以興修曱道路,農商並舉。這是朝曱廷短時目標。還有更長遠的目標……」鄭朗又不說了,長沙乃是四大米市,湖北也不會差,不過受阻於各部山蠻,這個問題不解決。就不能對這兩路開發,除非僅開發兩路的東部。利州主要還是交通,這個有點難辦,除非黃火曱葯技術成熟。能夠做到真正開山鑿嶺,才能將利州從半封閉的環境里解脫出來。夔梓路更難辦,嶺南同樣頭痛。后三路因為離京師遠,或者因為山多,天氣酷熱,即便沒有蠻人之逼,也很難短時間趕上其他各路。 

  繼續說道:「這是各路的情況。細分下去,各州府又有各州府的情況,各縣又有各縣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然後再興農田水利法。」 

  「農田水利法?」 

  「不錯,朝曱廷發展到今天,冗官嚴重,反正有許多官曱員無差在身,不缺少官曱員。」 

  「……」趙禎無語。 

  「他們又有職有薪在身。不如從他們中間索性挑選出一些對水利善長精通的官曱員設一條例司,再於各路設提舉司,專門負責水利開發。鼓勵懂得水利的官曱員與百曱姓參與。疏浚河道,利於灌溉防旱排澇,開墾荒地,增加糧食產量。」 

  陳執中終於發言:「錢帛與勞力何來?」 

  「勞力一是動用災民饑民,二是差調民夫,以田代薪,三是動用軍曱隊。國曱家用了六七成收入養活一支龐大的軍曱隊,然戰爭不多,許多兵士荒廢武藝,快到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地步。」 

  「會不會有嘩變?」宋庠遲疑地問道。 

  「治曱國之道,用人之道,皆可以用四個字,恩威並用。朝曱廷對禁兵優柔,自古罕見,但是伯庠兄。為何這數年發生多次兵士嘩變現象?非是恩不足,而是威不嚴也。飛將軍李廣自持勇力,治軍寬鬆,兵樂為用,然敵陣時有勝有敗,程不識與周亞夫皆以治軍森嚴為名,可終身沒有一敗之失。這就是很好的前車之鑒。朝曱廷待王則薄乎?」 

  有的禁兵將校快被朝曱廷養得要長翅膀飛上天堂了。 

  這是活生生的例子,這幾年兵士嘩變,多與朝曱廷薄待無關,而是這些兵士不知好歹,欲所欲為產生的。 

  幾人又不能言。 

  鄭朗又說道:「錢帛也好解決,一是用工代賑,這幾年用工代賑修了許多水利與道路,只是規模小,沒有組曱織得當,但朝曱廷積累了大量經驗,只要有官曱員專門組曱織,便可以興修一些大一點的水利工程。這部分的勞力錢帛不用擔心,反正也是在賑濟,經費所用也不會太多。資金可以根據受益情況,再以田地做補償,按戶攤曱派,或勸諭富戶出資,替鄉里做善事,甚至可以在報紙上刊登他們的事迹,揚善去惡,或於鄉里建祠設碑勒其功,用名喻減少大戶豪強的貪婪之心,募得一批善款,朝曱廷也可以撥款,或者低息放款於地言受益者,臣在太平州就做過類似的事。然後再獎勵有功的參與官曱員與百曱姓,讓他們多出良策,集思廣益。此法不用騷曱動天下,即可實施。」 

  事實這就是加強版的王安石農田水利法。 

  不同之處,提出了區域性,有的地區保護環境,不得亂耕亂伐,這個理念比較超前的。 

  更具有靈活性。 

  王安石有許多變法都可以借鑒,但鄭朗卻不知道會引起什麼後果。想來想去,只有農田水利法弊端少,利處多,史上王安石實施農田水利法六七年時間,使朝曱廷三千六百萬畝耕地受益。往後影響更深遠,可以說到了宋徽宗時,戶部在冊的戶數便達到兩千多萬戶,有可能養活一億五千萬以上的百曱姓,農田水利**不可沒。 

  龐籍看著鄭朗,眼神有些複雜。 

  無論智慧,或者德操、才能,有可能此子乃是宋朝罕見的賢相了。 

  自己能不能超過此子? 

  這時,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而且他隱隱感到鄭朗與范仲淹的截然不同之處,范仲淹雖好,多了迂闊之氣,書生意氣,想當然。但鄭朗不同,那種務實與小心的精神已經刻入骨脾。 

  「好策啊,」趙禎拍著桌面說道。 

  樊樓宴鄭朗對富弼五人說過農田水利法,但說得不詳細,也沒有區域性治理這一說法。直到今天鄭朗才正式將這個新法拋出來。 

  會牽扯到許多利益,但只是一個利益的分配,不會太多傷害到大戶豪強的原有利益,容易執行。而且國曱家這幾年十分苦逼,不僅是缺曱錢用,也缺少糧食,旱澇不斷,一旦實施,會有效的阻擋小規模災害所帶來的影響。 

  說完,又臉帶微笑。 

  鄭朗在他心中乃是最大的親信臣子,多次提撥鄭朗,也與他力排眾議有關,到了今天,才看到鄭朗的智慧成熟,也在這一夜終於閃放出奪目的光彩。這一想,黃河決堤所帶來的憂傷減少,內心充滿了一份歡喜,對未來充滿了一些期待與信心。忽然又問道:「但朕還是沒有聽明白,這與治理黃河有何關連?」 

  「有,有很大的關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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