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九章 天亮了
()幾十個人皆面面相覷。
趙頊又說道:「王韶果真奇才也。」
不僅是王韶之功,從乾興寨的戰役,能看到種諤的身影,後撤時諸多騎隊兇猛的狙擊,能看到王韶的影子,可戰術主題思想,鄭朗卻看到史上章楶的影子。這一戰,是結合了三人所有軍事智慧的怪胎結合體。
鄭朗沒有說,說了,就不好將章楶召回來參加制試科。
趙頊又對鄭朗說道:「種誼也不錯,不愧讓真宗看中的種家人。」
諸士大夫皆想笑。
宋朝重視一個蓋棺論定,呂夷簡一生讓范仲淹等清臣弄得苦逼,蓋了棺,仔細回想,還是不錯的。种放生前十分榮耀,可晚年越來越不象話,死後,宋人多譏之。但有一門好處,因為种放無子,於是種世衡得以蔭補,種家將終於走上前台,種世衡八子,個個皆是將才,種古、種診、種諤,西北人稱為三種,沒有想到最幼子種誼又走上前台。
但這話怎麼聽怎麼不是味道。
有的士大夫心中有些失落的,剛剛寫了奏報,彈劾西北不當用兵,後面一場輝煌的勝利消息就傳了回來。感覺下不了台,趙頊說漏了嘴,心中大慰。總之,種家發跡歷史肯定不是那麼太好的。
趙頊當真說漏了嘴?
這麼多年鄭朗教育,豈不是一點作用也不起了?有用意的,鄭朗抬高武將,並且此次直接放權給前線,恐怕也是西北諸戰役中,前方將士打得最暢快的一場戰役,朝廷不僅沒有掣肘。相反的,什麼武器武器糧草,懷德軍前線還沒有討要,就送到前線,甚至包括提供諸多勇將,在整個宋朝史上,也是罕見。
誰的功勞,鄭朗的功勞。
因此有的士大夫不快。
故趙頊裝迷糊,受鄭朗影響。他也想做趙禎那種「無為而治」的好皇帝,說了這一句。各位,你們莫要忘記了,鄭朗兩個女兒,只有鄭蘋乃是正妻所生。嫁給了種誼,為女兒故,能不替武將說些好話嗎?就能替鄭朗化解一些矛盾。當然,鄭朗這個大女婿確實替岳父長了志氣。
使了一個小聰明,隨後興高采烈的站起來。
這幾年,委實讓西夏弄得有些噁心。今天終於能洋眉吐氣。
司馬光說道:「陛下,大捷到來。固是喜訊,不過國家財政困難,還望陛下不能縱使前線將士好大喜功。」
剩下來的只有兩種選擇,一個乘好收手。一個擴大戰果,主動出擊天都山。司馬光選了前者。這一句贏得大多數士大夫的贊同。欠負要麼裝傻賣乖,不償還了,漢唐以及宋朝皆發生過欠負一事。有的償還一部分,有的苛壓百姓。沒有了,有的賜一官半爵,也沒有了。現在皇上要做好皇上,全部償還,連普通老百姓的透支也要償還。一償還,財政十分吃緊。西北再起烽火,終是不美。
趙頊看著鄭朗,問:「鄭公,你意下如何?」
「陛下,既然大家皆認為以和為貴,臣也附議,」鄭朗說道,但鄭朗嘴中的以和為貴,每次說出來都有譏諷意味,鄭朗又道:「不如這樣,前方奏報,說抓獲了兩萬六千餘名戰俘,相信後面還會增加,許多敵兵慌亂之中,逃向各個山林所在,會被搜捕出來,臣估計這一數字最終能達到三萬人。先行詔書,讓王韶將傷兵無條件送還給西夏,如何處理,與我朝無關了。餘下的戰俘用來勞役,諸寨堡以及構建的戰壕、壘牆一一被西夏人催毀,破壞容易,建設難,用這些戰俘當成力役,替國家節約一些開支。然後派使對西夏人通知,自治平年間開始,這些年西夏屢屢入侵我朝,自秦州開始,到涇源路、環慶路、延鄜路,擄獲了我朝邊區大量百姓,讓西夏人將這些百姓交出來,與我朝交換。若不同意,正好陝西大修水利,用他們來建設水利。」
「鄭公,梁氏未必領我朝的情份,」王安石道。
多數大臣贊成見好就收,王安石不贊成,反而認為不如索xing兵伐天都山,雖多花了一些錢帛,說不定還能殺出一個和平來。現在大捷之下,又陽萎了,梁氏仍然會看輕宋朝,這一場大捷效果就不會放大。
交換更不妥。
將擄走的百姓交換回來,邊區百姓對朝廷會更忠心一點,可是少了這三萬夏兵,西夏就有三萬戶百姓妻離子散,和平時沒有壯丁,耽擱生產,戰爭時少了三萬壯丁,西夏兵力就減少了三萬人。一進一出,等於是六萬戰士,六萬戶人家的生產。交換對宋朝來說,很不值。
「要和就得有誠意,君實,你認為呢?」
「鄭公,非也,我也不是贊成一味的苟和,不過經濟轉好,正是一鼓作氣之時,若是因為戰爭拖累,我認為很不美。」
「嗯,不如再來一條,陛下,去年西夏芡收,百姓貧困,特別是橫山地區的羌民,朝廷拿出二十萬石軍糧,自麟州到延州、保安軍、環州設八個榷場,與橫山諸羌交換牲畜。以讓橫山諸羌得活,以體現我朝的仁政。」
諸人都啞然了。
仁政肯定有了,可這個軍糧,成本每石到邊境幾乎達到近四緡錢,但不可能以一石四緡錢交換牲畜的。再說,經過這麼多年的休生養息,鼓勵養殖,宋朝北方對牲畜不象慶曆時那麼緊需了。而且得到這批軍糧,西夏一口氣就能緩過來,仁愛有了,可做得未免有些不理智。
司馬光嚅嚅道:「鄭公,只是減少戰爭殺戳,如懷德軍兩戰,雖大捷,前面傷亡多達一萬多人,近萬名將士長眠於西北。倒不是認為非得做巨大的讓步。」
「君實,你寫一封信給文寬夫,自始至終,他帶著士大夫上書反對西北用兵,可以。只要他保證西夏二十年內不象我朝用兵,我可以勸陛下割讓懷德軍、大順城、麟州屈野河西、綏州,重新互榷,恢復歲賜。」
「鄭公,朕會答應嗎?」趙頊想也未想,不悅地說道。
「陛下,為何不答應?西北不僅是戰爭,其實這些戰役用費雖大,可陛下看到另一個用費所在?為了防禦西夏侵略。陝西不得不派駐三四十萬軍隊,幾十萬力役,那一年用費不是近三千萬之巨,這麼多兵士駐邊,百姓奔波。可西北又是苦寒,一年死了多少兵士百姓?不過百姓不是死在刀光劍影之下,死在凍病之中,死在妻離子散無人照料中,死在母胎里。若是文彥博能保證西夏非是狼,能餵飽,只要答應他們足夠的條件。我朝將西北駐軍一一收回,為何不能做出謙讓?」
司馬光有些怏怏。
鄭朗沒有說好話,就是如鄭朗所說,文彥博也不敢保證西夏不會再入侵宋朝。這些年也證明了這一點,根本不能滿足的,這個西北野狼。況且還是在將陝西駐軍撤回的情況下,估計前面將兵撤空。後面梁氏就帶著幾十萬大軍殺向長安城。
司馬光有司馬光的想法,文彥博有文彥博的想法。鄭朗有鄭朗的想法,鄭朗又道:「陛下,大捷之下,我朝仍做出兩條善舉,足夠表達我朝的誠意。若梁氏再不滿足,那就是失去道義之軍。故請陛下懇准。」
趙頊有些猶豫不決。
鄭朗又說道:「朝廷以和為貴,臣有兩條進諫,第一條以王韶為陝西安撫使,前往洮州安撫諸羌。」
富弼疑惑地問:「行知,你想用兵洮河?」
「非也,西夏南擴,雖我朝得到古渭城,又連築甘谷兩堡,將西夏南下的腳步阻擋,但西夏與秦州洮州諸羌蕃眉來眼去,一旦讓他們得手,南北夾擊,古渭城必失也。一旦古渭城失守,西夏人迅速南下,將勢力蔓延到洮州,那麼秦州、鳳州、階州、岷州包括利州路都暴露在西夏人攻擊之下,到時候我朝士大夫又抱著苟和的態度,早晚陝西路與利州,甚至巴蜀都會徹底的丟失。若契丹乘機出兵,我朝只能學習東晉了。因此讓王韶去洮州,安撫諸羌人心,是安撫,非是招討。」
「朕准了。」趙頊說道,他同意得那麼快,是想到了王韶的平戎策。
「臣二奏,章楶來中書敘職,臣看到他有軍事才幹,故讓他前去懷德軍,這一戰,章楶隱然有班超風範,不過他終是一個士大夫,為政頗有政績。並且詩詞文章皆很華美,特別此人中第才是真正的傳奇。」
八卦都喜歡,趙頊道:「說來聽聽。」
鄭朗將章楶中第的傳奇故事講了一遍,傳奇有了,孝道有了,才情有了。聽完了,趙頊腦海里立即產生一個很好的應象,道:「鄭公想說什麼?」
「臣想保薦讓他參加舉良方正科。」
諸人一起愕然,這一科名額很少,但若是鄭朗出面保薦,也不是不可以的,相反太可以了。只不過鄭朗從來未替誰擔保過制科試,包括他的學生,當然,鄭朗自己也未參加過制科試,他的一生就是一幕幕傳奇,沒有必要經歷制科試來驗證。這是鄭朗第一次保薦一個人參加制試科。
然而鄭朗心中略有些遺憾,河湟暫且不用那麼急的,鄭朗很渴望王韶也來參加制科試,這兩人就等於正式跨入士大夫行列,政治壽命會延長。定xing為范仲淹韓琦這樣的駐邊大臣,與定xing為張亢狄青這樣的駐邊大臣,xing質是兩樣的。可惜王韶不聽。
「懷德軍何人知之?」趙頊擔心地問道。
雖此戰乃是王韶與種諤領手,可邸報上多次看到章楶二字,功勞不小的,若王章二人抽走,會不會對懷德軍產生影響?
「陛下,種古、種諤、竇舜卿、楊燧、周世清,都是一世才俊,有軍事才幹,有資歷,有家世,皆可以勝任,若陛下為難,將名
字寫在簽上,陛下任意抽之。」
一句話,讓所有人一起樂了。
不過二人抽走了,也意味著這次反擊戰結束。
鄭朗又說道:「治國之道,主要還是政治,政通人和,國家百姓富裕。就可以有充足的人力物力財力支持戰爭,否則強行開戰,對國家與百姓皆是傷害。臣與吳充已經去年的財政支入審核完畢,吳充,你向陛下以及諸位臣工先行通稟。」
吳充肅然道:「好。」
讓太監去三司將賬冊拿來。
大家一起正襟危坐。
這也是讓諸人最關心的東西。
吳充一一彙報,拋去銀行監收入,其他各項收入,如鄭朗對司馬光所說的,浮動不大。增加了一千一百幾十萬,數額也不小了,不過坊場河渡就佔去一半之數。民生尤關的兩項,兩稅僅增加了七十幾萬,比鄭朗預計的多出二十萬。也不是大數字。然而前年去年查出來的隱田就達到三十多萬頃。這一條就證明了實際是兩稅寬民的一年。
也可以縱向比較,慶曆時兩稅不足四千萬,然而戶冊上的耕地只有三百餘萬,如今戶冊上耕地增加了一百五十萬頃,包括若大南方的開發,實際兩稅增加的稅務只有七百餘萬,也就是與慶曆相比。依然還是寬民之稅。
再往遠一點的相比,唐朝,唐朝稅務主要來源於兩稅,均攤大約兩千萬。不過能徵收的耕地面積不足十分之一,大多數是權貴免役耕地。百姓負擔未必有宋朝百姓之輕。
不過這個兩稅「含金量」略重,兩廣因為太遠,不可能征糧或者草。多征布絹或者其他特產,雖南方絹質差。價低,但遠比糧或者草值錢。然而不管怎麼計算,肯定與重稅二字掛不上鉤的。
聽到這裡,趙頊有些自得。
經濟這麼困難的,國家沒有苛民斂財,也能算是善政。
再者就是商稅,鄭朗說持平,實際不是,增加了二十餘萬緡錢,不過相對於這個龐大的經濟總量,再有商業的越加繁榮,坊場坑礦帶來的商稅增加,等於商稅在無形中略有下降,同樣不能說是斂民。
然後就是銀行監,去年一年分紅幾乎達到兩千五百多萬緡錢。
也不是說是全部增收,其中包括一些平安監金屬制錢所帶來的損失,原來宋朝也有一些匯票的收入,部分官吏駐紮的人力成本,若經營得當,最少也有一千多萬緡錢的收入。不過完全交給國家,就不會有得當二字可言。就象史上清朝時,晉商經營票號,收入頗豐,但若是交給清zheng fu經營,有可能收入不會達到其十分之一。或如宋朝的幾大專營,得經營得當,每年最少獲利仈jiu千萬緡,但是不可能達到的。銀行也有浪費呆賬貪污,不過諸豪強盯得緊,每年都派賬房查上好幾次賬目,有,不會很嚴重。所以銀行監這兩千五百多萬緡錢,最少朝廷純利潤會達到一千仈jiu百萬緡。
大家一起撫著胸口。
不用說,去年收入會十分可觀了。
最後吳充報出一個數字,去年一年總收入一億八千四百六十幾萬。
雖早有準備,幾乎所有人一起咽起口水,驚疑地看著鄭朗。雖然三次改革,許多政策讓他們有些不滿,但不得不承認鄭朗理財幾乎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這個收入,可能會是唐朝的仈jiu倍之巨!
吳充又彙報支出。
比前年節約很多了,第一個節約乃是裁去二十幾萬兵士所帶來的節約,第二個節約乃是政令暢通所帶來的節約,包括軍用、民用與吏治上的浪費減少,但這一條比較節約比較隱秘,第三個節約乃是坊場坑礦河渡拍賣后所帶來的人力或者雜費浪費,第四條就是趙頊下詔減少官員的賞賜,這一條數量也不少,幾乎能節約三百萬緡錢。
因此去年開支大幅度的削減,只有一億兩千三百餘萬,其實壓縮到這地步,再擠也擠不出多少了,就算今年進一步的瘦身,再jing打細算,也壓不出六七百萬。支出擠到這地步,只要西夏一天不滅,已不可能再次大幅度削減。或者將這些政策放在皇祐之時執行,有可能使國家一年開支不會超過九千五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