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宣戰
三月初,風塵僕僕的費禕走進了潼關城。
潼關的守將已經不是魏家的陳祥,而是姜維。所有的將士都換成姜維的部下,幾乎沒有一個是費禕認識的人。一進城門,費禕的隨從就感到了濃濃的寒意。潼關是要塞,要將這麼多人全部殺死,那將是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殘酷。可是能將整個潼關的守軍換掉,這也是非常驚人的手段。
由此可見,長安還在丞相府一系的手中。作為魏霸的使者,費禕在潼關駐留就非常危險,應該速速離去,才能保得萬全。
費禕拒絕了。他直接來到了姜維的面前。
姜維很詫異,他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費禕,卻覺得自己彷彿是跪在費禕面前,無來由的心虛。
費禕笑了:「伯約,別來無恙?」
姜維猶豫了片刻,拱起手,乾笑道:「文偉兄這一路,可真是辛苦啊。」
「不辛苦,都是為朝廷效力,人臣所當為。」費禕咳嗽了一聲,又道:「實不相瞞,這次回長安,可能有些事,將對你不利。」
姜維的心猛的跳了起來,眼睛也有些紅了。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刀。一看到他這副架勢,他身邊的那些親衛也緊張起來,不動聲色的向費禕圍了過去。費禕身邊只有一個隨從,魏霸給他的武卒全部被他留在了外面,此刻,只要姜維一聲令下,他很可能就會身首異處。
不過。費禕只是平靜的看著姜維,一點緊張的情緒也沒有,彷彿只是老朋友之間敘敘舊,視旁邊的劍拔弩張如無物。
「行刺晉王的人中,有一百多涼州人,有人說,是你安排的?可有此事?」
姜維眉頭一挑,伸手往下一壓,親衛們立刻停住了,緩緩退回原處。他乾笑了一聲:「你看呢?」
「不知道。」費禕搖了搖頭:「這件事干係重大。豈能隨口亂說。我來長安。就是要找證據的。伯約,如果查出來真是你乾的,天水四姓,可能要換一換了。」
姜維不由自主的長嘆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無妨。當年我父親為國捐軀。姜家已經受過一次大難。不怕第二次。哪怕粉身碎骨,只要能青史留名,想必姜家的列祖列宗也會很欣慰的。」
「那就好。」費禕拱了拱手。轉身告辭。
姜維不顧親衛們的提醒,看著費禕離開,半晌才會了回去。他的後背全是冷汗,不由得有些怏怏,起身回了內室。
橋月正在內室忙碌,見姜維進來,連忙起身。姜維摘下頭盔,輕聲道:「幫我換一身衣服。」
橋月茫然,卻還是很快幫姜維解了甲,等她脫下姜維的內衣,這才發現姜維背上已經被冷汗淋濕,不由得眉頭一皺:「夫君,這是……」
「費禕剛剛來過。」姜維低下頭,弓著肌肉賁起的背:「他只是一個書生,僅有三寸不爛之舌,卻如有百萬兵,讓我如芒在背。」
橋月沒太聽懂,她只是迅速的端來了一盆熱水,給姜維擦了背,又幫他換上一身乾衣服,然後一臉茫然的坐在姜維面前:「夫君,你餓么?」
姜維笑了笑,伸手摸著她的頭皮,過了片刻,他說道:「我好久沒有看到阿母了,你回家一趟,代我儘儘孝心。」
「好。」橋月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我在家住一個月,然後就回來陪你。」
「不急。」姜維搖搖頭:「安心在家等著,等我的消息。」
……
費禕出了潼關城,一口氣奔出三十里,這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下令在路邊休息片刻。
他跳下馬,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坐定。魏興走了過來,遞給他一隻水壺,淡淡的說道:「費君,你剛才太冒險了。」
費禕瞟了魏興一眼,笑道:「躲得過去么?」
魏興沉思片刻,笑了:「想不到費君雖然不領兵,卻有大將風度。只是這樣太冒險了,你至少先和我商量一下。」
「告訴你,你就不會讓我去了。」費禕指指魏興,又指指自己的胸口:「你我立場不同,想法自然有區別。你要保護我的安全,我卻要向姜維宣戰。」
「宣戰?」
「對!丞相府的那些書生不可怕,可怕是姜維這種敢於不擇手段的武夫。不先把他鎮住,我們的事沒法做。我擺明態度,就是回來調查他的。如果我死了,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以我對姜維的了解,他不會被這點虛名所累。」
「是的,可是他現在還沒有下定決心,不敢魚死網破,所以被我佔了上風。」費禕眯起了眼睛:「我們要在他困獸猶鬥之前做好安排,要不然,長安必然有一場腥風血雨。」
魏興點點頭。
「你派人聯繫彭珩,看看陳祥和他的手下在哪裡。如果能把這支力量掌握在手中,我們的安全就又多了幾分保障。」
「好!」魏興這次沒有猶豫,立刻安排人去和彭珩聯繫。
……
兩天後,費禕到達長安,帶來了晉王魏霸的泣血上書。
按理說,費禕身為大鴻臚,回京當然先要到丞相府述職報備,然後才能見駕。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費禕來到丞相府,卻沒有肯接待他。諸葛亮死了一個月了,雖然他在遺表中推薦蔣琬繼任丞相,可是天子劉禪一直沒有準詔,蔣琬本人也不好以丞相自居,只能繼續做他的尚書令。而副丞相楊儀也難得的謙虛起來,堅決不肯代理丞相之職。他的理由是丞相臨終前已經推薦了蔣琬做丞相,只是陛下還沒下詔確認而已。你要不再等等?
費禕是什麼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裡面的貓膩。什麼謙虛,楊儀是謙虛的人么。他是借著這個機會和丞相諸葛亮撇清關係。你們都看啊,我和丞相不是一條心的,丞相臨終前推薦的是蔣琬,而不是我。所以,他的事,我也沒有參與,你們不要誤傷。
以楊儀的性格,他能做到這一步。真是不容易。由此可見。長安的形勢已經緊張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人人自危啊。
既然丞相府沒有肯接招,費禕就直接去見駕。劉禪找不到推脫的借口,只好硬著頭皮接見費禕。費禕行禮之後,遞上了魏霸的上書。上書是假大空的表面文章。無非是魏霸自表其功。然後表示對不公正待遇的憤怒。要求天子給個解釋。
真正的文章,其實不在上書中,而在費禕的心裡。
費禕問了第一個問題:「借宣詔之名。行刺殺之實,陛下知道嗎?」
劉禪窘迫的看著費禕,吱唔了半天,還是點了點頭。如果他現在說不知道,那丞相諸葛亮就是矯詔,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諸葛亮承擔全部責任,抄家滅族,都與劉禪無關。
可是,劉禪覺得這樣不公平。他知道丞相給他捅了一個大簍子,可是丞相的初心卻不是要害他,而是要趁著最後一口氣在,奮力一擊,幫他解決魏霸這個隱患。
他覺得他現在要是搖頭否認,丞相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將來先帝也不會放過他。
費禕早有預料。他並不希望劉禪否認,那樣一來,事情反而麻煩了。畢竟,魏霸就目前這個階段而言,主要任務是清除反對派,而不是把劉禪直接推下皇位。雖然這也是遲早的事,但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不能太急了。
「那陛下對這件事,究竟知道多少?」費禕換了一個說話方式,將主動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之所以沒有在朝會上說,而是先和劉禪見面,他當然有他的考慮,要把界定整個責任的權力掌握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劉禪猶豫了半天,還是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出來。他只知道諸葛亮要借封王的機會除去魏霸,怎麼除,又是如何安排的,他一概不知。不過,行詔給馬忠、諸葛恪、諸葛誕的事,他是知道的。
「陛下,你覺得晉王是逆臣賊子嗎?」
劉禪不吭聲。他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無趣,魏霸是不是逆臣賊子,你自己不清楚?你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是,魏霸就殺我?我說不是,那丞相是?
「陛下,如果晉王是逆臣賊子,那也是丞相逼出來的。」費禕說道:「陛下,請聽臣從兵齣子午谷開始講起。這些都是真事,陛下可以找馬謖、李平等人前來問詢,若有一句謊言,臣敢以身就鼎钁。」
費禕拜了一拜,然後從諸葛亮第一次出兵北伐開始講起。
他講了孟達叛魏,卻被諸葛亮出賣的前因後果;
他講了魏家父子用計,齣子午谷奇兵,丞相卻將他們作為棄子的經過;
他講了丞相在隴右敗於張郃,魏霸、趙廣出兵,與向朗一起大破張郃,卻因為丞相要殺馬謖,魏霸只好讓功的內幕;
他講了魏霸去武陵,劉琰死於夷淵的來龍去脈;
他講了魏霸送狐裘給諸葛亮,希望同舟共濟,卻被諸葛亮所拒;
他講了諸葛亮泄漏技術給吳國,欲以制衡魏霸;
……
林林總總,十幾年的事情,一件件的擺在劉禪的面前。
劉禪驚駭不已,冷汗直流,連聲道:「這……這是真的么?」
「丞相從來沒有對陛下提起過?」
劉禪連連搖頭,腮幫子上的肉幾乎甩得飛了起來。
「陛下,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孟達、馬謖、李平、趙廣、向朗等人皆在,陛下可以召他們到御前垂詢,看看臣可有一句謊言。」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