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逍遙(下)
人來人往中,青衣廣袖的男子似春日的一道盛景,令夜色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禾晏怎麽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裏,遇到楚昭。
他容色溫雅,神情一如既往地柔和,比起多年前,愈發的清瘦,隻是眉眼間,又似乎少了點什麽,如斂了光華的珠子,沉默而安然。
禾晏往他身邊走了兩步,站定後才問:“楚四公子……怎麽會在這裏?”
當年太子伏罪後,四皇子登基,後來,就再也沒聽過楚昭的消息。聽聞有人曾在城外見過他,猜測他是離開了朔京。昭康帝繼位後,有意清理徐敬甫的舊部,楚家,自然也在打壓的人家中。這些年,楚家也衰敗的差不多了,楚臨風連他的十九房小妾都遣散,靠著楚夫人的娘家過日子。至於楚昭,所有人都將他漸漸淡忘了。
畢竟,徐相,那似乎已經是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名字了。
京中英俊勇武的少年們一年一年的冒出來,大魏女子的春閨夢裏人中,肖家兩兄弟早已娶妻生子,這位如幽蘭一般的楚四公子,也如野曠山穀裏的一樁美夢,曇花一現後,就消失在時間的河流中。
然而他此刻又出現了,讓禾晏一瞬間,似乎回到多年前的那個濟陽。
楚昭笑了,他道:“我一直在濟陽。”
禾晏默然。
如果是在濟陽的話,天下人找不到他的下落,也就情有可原了。但又或許,天子並非真的是找不到,他在這裏,反而更好。
禾晏也說不出對楚昭是什麽感覺。他雖是徐敬甫的學生,但當年,其實倒也沒有真的傷害過自己。無非是立場不同罷了,禾晏知道楚昭是一個頗有心計,並不如他表麵上表現的那般無害的人,但很多年過去了,愛和恨都漸漸淡薄,他們在這裏再遇,算不上朋友,也稱不了敵人,不過是……一個故人罷了。
她注意到楚昭的身邊,沒有了那位美豔嬌媚的婢子,心中已經料到了幾分,頓了頓,才問:“楚四公子,如今在濟陽做什麽?”
“我在這裏,開了一家字畫館,尚且謀生。”楚昭微笑著回答,“阿禾呢?怎麽會突然來濟陽?”
“王女殿下成婚,我和家人來觀禮。”禾晏也沒有隱瞞,穆小樓成親是濟陽城大事,濟陽百姓都知道。
“肖都督也來了嗎?”他問。
禾晏點頭。
楚昭笑著看向禾晏,麵前的女子神情仍然爽朗,後來他見過許多人,許多女子,但這樣坦蕩蓬勃的神情,隻在她一個人的臉上出現過。他的目光落在禾晏手中的那隻糖老虎上,怔了怔,輕聲問:“阿禾……有孩子了嗎?”
“有啊,”禾晏道:“有個女兒,如今快四歲了,叫肖遙。”
“……肖遙?”
“我取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禾晏得意道:“我對她也沒什麽要求,隻要她平安康健,逍遙恣意一生,也就滿足了。”
她於詩詞歌賦上實在沒什麽天賦,唯有“肖遙”這個名字,取的大家都說好。
“白雲滿地江湖闊,著我逍遙自在行,”楚昭看向她,笑道:“阿禾很會取名字。”
“多謝。”禾晏笑問:“楚四公子,如今可有了心上人?”
當年楚昭夜裏將她騙出來,好一通肉麻至極的表白,惹得最後肖玨勃然大怒,她哄了好一陣子。如今時過境遷,許多事情也都早已釋懷,他雖然是“楚四公子”,可其實現在,他應該僅僅隻是“楚昭”了。
楚四公子會因為利益和立場,對她似真似假的表白真心,真正的楚昭,心上人又會是誰?他這般聰明有才華,無論如何,都不會缺人喜歡。
楚昭聞言,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笑了笑,“不是每個人都跟肖都督一般幸運。”
禾晏正要說話,突然間,有人的聲音傳來。
“你在這裏幹什麽?”
她回頭一看,就見肖玨從夜色中走來,臉色微冷,目光如刀。
“肖都督,”楚昭亦是詫然,隨即笑道:“好久不見了。”
一邊脂粉攤前的四姨娘嚇得瑟瑟發抖,方才禾晏去買糖人,買完之後就遇著一位俊美公子,兩人站在一側說話。這本來也沒什麽,或許是遇到了舊識,隻是四姨娘看著看著,就看出不對勁來了。肖二奶奶神情是坦坦蕩蕩,但那俊美公子的目光,竟像是對肖二奶奶有情。
但又不是那種癡纏之情,怎麽說呢,仿佛是曾深深愛過,又被拋棄的失落寂寥之情。
四姨娘與二姨娘混的久了,自認也練出了一番好眼力。隻恨眼下沒有一盤瓜子兒,不然她能坐在這裏磕幾個時辰。情場失意的俊美公子,大抵是讓人心生憐愛的,正當四姨娘心中胡思亂想著,這二人過去是有怎樣的糾葛,肖二奶奶又是如何的負了這名青年才俊時,冷不防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個影子,抬眼一看,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肖都督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
他就站在自己身側,平靜的看著遠處的兩人,眼睛微微眯起。
四姨娘發誓,她看見了肖都督按在腰間佩劍上的手指微微發白。
濟陽城裏爭風吃醋的漢子們,許多會為了心愛的姑娘打上一架,這也沒什麽,可是……看著那位柔柔弱弱的青衣公子,怕不是會被肖都督打死。還有肖二奶奶……聽聞中原人對女子婦道格外看重,紅杏出牆的罪名,不知道肖二奶奶擔不擔得起。
四姨娘有心想要提醒,卻又畏懼身側人的威壓,終是往後縮了兩步。但見前麵肖二奶奶不知說了什麽,青衣公子的神情更失落了。
緊接著,肖都督走了上去——
禾晏見到肖玨出現的刹那,心裏就道了一聲糟糕,這人不知為何,每次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總是格外湊巧。當年就對楚昭耿耿於懷,時隔多年,看他眼下這臉色,隻怕也不會大度到哪裏去。
“我在這裏買糖人,湊巧遇見了楚四公子,就說了兩句話。”禾晏委婉的解釋:“才說了兩句,你就來了。”
肖玨隻看了一眼楚昭,目光落在禾晏身上,道:“走吧。”
兩個字,每個字都是涼颼颼的。
禾晏就對楚昭道別:“那麽,楚四公子,我們先行一步了。”
楚昭笑著點頭,目送著禾晏二人遠去,直到人群中再也看不到那兩個人的身影,他才收回目光。
濟陽的水仍然是清淩淩的,他以為過了這麽多年,對於故人,早已心如止水,但原來看見她的一瞬間,才知道從未放下過。
不過,也就隻能如此了。
賣糖人的小販前擠滿了熱鬧的人群,青衣公子走了進去,垂眸輕聲道:“小哥,我要一隻花籃。”
……
肖玨走的很快。
禾晏跟在他後麵,一個頭兩個大,嘴裏叫著:“等等,肖玨,四姨娘還在後麵……”
“她已經回去了。”
禾晏:“?”
四姨娘竟然如此不夠義氣,就這麽把一個炮仗丟到自己麵前,這哄人的事,還要她自己來。
禾晏三兩步追上肖玨,也不管他樂不樂意,是什麽神情,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肖玨……”
“怎麽,不跟你的楚四公子繼續敘舊?”他語帶嘲諷。
“沒有敘舊,就隻是打了個招呼。”禾晏心想,肖玨上輩子和楚昭怕不是有什麽孽緣,一遇到楚昭就格外激動,人生在世大抵有三防,防火防盜防楚昭。
“我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能未卜先知啊。”禾晏看著他,“我也沒料到他現在會在濟陽城。你說,這事皇上知道嗎?”
肖玨嗤道:“早就知道了。”
雖然已經隱隱猜到一點,不過由肖玨說出來,禾晏還是有些唏噓,楚昭既然進了濟陽城,想來日後,也不可能再出去了。他的後半生,就如同被囚禁在此一般,隻是……對於他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結局。
瞥見她臉色,肖玨冷笑一聲:“你對他倒是諸多擔憂。”
又來了,禾晏無奈,隻道:“大哥,都多少年了,你怎麽還耿耿於懷。我可是時時刻刻都念著你,你看,”她順勢將手中的糖老虎往他嘴邊湊,“我這可是花了大價錢給你買的糖人,送給你啊,算作賠禮——”
肖玨將她的手拂開,被她麵不改色說瞎話的功夫氣笑了,道:“你現在連騙人都不肯用心了嗎?”
“誰騙你了,要不要我站在屋頂上叫一聲,我,禾晏,最喜歡肖都督,我們一起看過圖——”
“禾晏——”
禾晏笑嘻嘻道:“你明明心裏都知道……”
肖玨看了她半晌,終於敗下陣來,罷了,反正她總有一萬種辦法另辟蹊徑來哄人,盡管有時候哄的也並不是很有誠意。
他警告道:“這次就算了,禾晏,你要是再和他私自見麵……”
禾晏就想,說得好像她會經常來濟陽似的,此次一過,下次來這裏,不知又是何時了。
“不過,”肖玨掃了一眼她手中的糖人:“我不接受這個賠禮。”
“那你想怎麽賠禮?”
他揚眉,一言不發,直勾勾盯著她。
禾晏:“……”
她咬牙道:“肖玨,你就是貪圖我的美色,覬覦我的身子!”
肖玨“嗯”了一聲,回答的從善如流,“不錯。”
禾晏無話可說。
……
這一夜,又是稀裏糊塗的一夜。
第二日一早,肖遙醒了,那隻糖老虎在夜裏早就化成了一攤糖水,禾晏拿著光禿禿的竹簽,在肖遙麵前認真的道:“老——虎——看到了嗎?這是老虎——”
肖遙一臉懵然的看著她。
肖玨從外麵走進來,見她又在調戲肖遙,無言片刻,走過來將肖遙抱起,道:“吃飯了。”
崔家的早飯一如既往地很豐盛,待吃過早飯後,崔越之就要去王殿裏幫忙,濟陽城的風俗和中原不同,大婚的正禮都在晚上。
肖玨一邊照顧小的,還不忘將禾晏愛吃的菜推到他麵前,路過的四姨娘見狀,呆愣了片刻。待用過飯後,偷偷的將禾晏拉到一邊,躊躇半晌,才小聲問:“肖二奶奶,你的馭夫之術,可否也給妾身傳授一二?”
禾晏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問:“你說什麽術?”
“馭夫之術啊!”四姨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昨夜不是妾身要先走,實在是肖都督已經來了,妾身不好打擾,絕對不是不講義氣故意拋下您一人的!不過……當時肖都督看著著實不太高興,今兒一早瞧著又同從前一樣了,妾身就是想問問,您是怎麽做到的?”
她是怎麽做到的?這得問問她的腰。
禾晏尷尬的笑了兩聲:“其實我也沒什麽馭夫之術……”
“怎麽可能?”四姨娘急了,“當年您在府裏同淩小姐他們說的話,妾身都還記著呢。這麽多年過去了,想必二奶奶的馭夫之術又精益了許多,您給妾身傳授一二,妾身保準不外傳。”
這還不外傳呢,真當是什麽秘籍不是?禾晏怎麽也沒想到,當年在崔府的一通胡編亂造,居然還能被人引為經典。
隻是迎著四姨娘求知若渴的目光,禾晏也不好教她失望,便又開始神侃道:“這馭夫之術,看似在馭,其實在放,你就……張弛有度,若即若離,時而冷若冰霜,時而烈女纏郎,咳,也許馭著馭著,就熟能生巧了。”
“張弛有度?”四姨娘喃喃道。
禾晏拍了拍她的肩,“你且慢慢琢磨,我先走了。”她逃也似的跑了,留下四姨娘一個人站在原地悉心感受。
待回了屋,林雙鶴正站在門口,一看見禾晏就催促道:“禾妹妹,你跑哪去了?咱們得馬上去王府裏,算這日子,大婚還未開始,先去見見王女殿下吧。”
禾晏忙應了。
趕緊收拾了一番,幾人就乘著馬車,隨著崔越之一道去了王府。
許是因為穆小樓大婚,如今的王府,瞧著比當年熱鬧了不少,處處張燈結彩,到處都貼著剪好的“喜”字,於是原本因空曠顯得冷清的王府,就變得富麗堂皇了起來。
甫一進門,婢子就迎了上來,笑道:“崔大人,肖都督,禾大人,林公子,殿下已經在等你們了。”
禾晏幾人隨著這婢子往裏走,待走到正殿中,聽得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你們來了。”
禾晏抬眼一看。
穆紅錦從殿後走了出來。
她穿著濟陽王室的禮服,今日是穆小樓大婚,自然該穿紅色,隻是這紅色,又與當年熱烈的正紅不同,帶著點暗色,襯的她的臉不如從前威嚴冷豔,多了幾分柔和。
女子長長的發辮盤在腦後,沒有戴冠,她已不是王女,便隻插了一隻暗紅色的絨花,眉眼仍舊美豔,隻是細細去看,盤著的發辮中,仍有星點花白,她老了,更溫柔了,看向他們的目光,如看久別重逢的故友,帶著一點久違的欣喜。
“殿下。”禾晏幾人同她行禮。
“這裏也許久沒有如今日這般熱鬧了,你們能來參加小樓的大婚,我很高興。”她道。
林雙鶴笑眯眯道:“多年未見,殿下還是如從前一般耀如春華,天姿國色。”
他這逗女子開心的功夫,這些年又長了許多,穆紅錦“噗嗤”一聲笑了,而後搖了搖頭,撫了撫一邊的鬢發,歎道:“老了,說什麽天姿國色。”她的目光被肖玨懷裏的肖遙吸引,輕聲道:“這就是肖都督的千金?今年幾歲了?”
禾晏道:“叫肖遙,快三歲了。”
穆紅錦朝肖遙伸出手,肖遙猶豫了一會兒,才伸出肥胳膊,示意可以抱。穆紅錦將她抱在懷裏,肖遙似是很親近她,咯咯咯笑起來,嘴裏嚷道“姨姨……”,又“吧唧”一口親在穆紅錦臉上。
禾晏心裏盤算著,當年柳不忘與穆紅錦若是沒有陰差陽錯,說不準該叫穆紅錦一聲師祖母的,偏偏叫“姨”,輩分差的可以。
不過穆紅錦沒計較肖遙這般亂喊,反而像是很高興,順手從手上褪下一隻寶石戒指,塞到了肖遙手裏,道:“叫我一聲‘姨’,我也該送遙遙一點禮物,這個可喜歡?”
肖遙兩眼放光,死命點頭,脆生生道:“喜歡!”
禾晏不忍直視,要說肖遙在肖家也算掌上明珠,平日裏吃的喝的也沒少她,怎生這般財迷,怪丟人的。
穆紅錦抱著肖遙,正與他們說著話,不多時,又有一侍衛前來,道:“殿下,秦家的人快來了。”
禾晏瞧見這侍衛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崔越之笑道:“肖二奶奶,可還認識木夷?”
木夷?禾晏想了起來,當年在濟陽一戰時,她曾與一個叫木夷的濟陽城軍並肩作戰,最後臨走時,年輕人還送了她一副木頭畫,那木頭畫現在都被她好好保存著。不過,眼前的木夷,和當年的木夷實在大不一樣,青澀和稚氣盡數褪去,他現在看上去,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
隻是,木夷瞧見了禾晏之後,那點成熟與穩重便飛速消散,變得踟躕而激動起來,似是想看又不敢看,莫名的有點羞澀。
崔越之就道:“木夷現在是王府裏殿下的貼身侍衛統領了,可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木夷,你可還記得肖二奶奶,當年的禾姑娘?”
木夷撓了撓頭,小聲道:“記得。”
肖玨冷眼瞧著他們二人,林雙鶴“咳咳咳”了幾聲,趕緊岔開話頭,不讓這年輕的侍衛統領往肖二少爺的逆鱗上撞,隻假意好奇道:“那小殿下呢?咱們來了這麽久,還沒見著小殿下,當年小殿下還不到我胸口高呢,不知如今長高了多少?”
穆紅錦就笑道:“你們去瞧瞧,小樓怎麽還不過來?”
正說著,殿後就傳來女子的聲音:“祖母,急什麽,我這不是來了麽?”
自後頭走出來的姑娘,一身嫁衣如火,濟陽城最好的繡女織造成的嫁衣上,綴了細碎的流蘇和鈴鐺,走起路來的時候,叮咚作響,裙擺極長,如綻開的花。比這嫁衣還要豔麗的是姑娘的臉,金冠襯的她的臉龐潔白又小巧,她生的和穆紅錦格外相似,眼尾描了飛紅,精致又奪目,但又比穆紅錦多了幾分肆意的活潑。
一看,就是在濟陽城裏野蠻生長的女孩子。
她一眼瞧見禾晏一行人,眼裏極快掠過一絲喜悅,偏還要做高傲的姿態,假裝滿不在乎的開口,“你們來了啊。”
“多年不見,小殿下都長成大姑娘了。”林雙鶴瞧著瞧著,竟生出一點為人父的欣慰之感,不過倏而,他就歎道:“沒想到小殿下都成婚了,我居然還是孤身一人。”
穆紅錦笑起來:“林公子要是覺得孤單,不如在濟陽城裏久留一陣子,城中好姑娘多得很,說不準,就遇到了林公子的緣分。”
“緣分這種事,強求不來。”林雙鶴一展扇子,“況且我誌不在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上天自有安排,何必急於一時。”
穆紅錦就道:“林公子豁達。”
沒有太多的時間敘舊,濟陽王室成婚正禮繁瑣複雜,秦家的人也快到了,穆紅錦便與穆小樓去外頭的禮台。禾晏他們跟著婢子的安排先行休息。
到了晚上,天色暗下來的時候,王府裏的燈籠一盞一盞的亮起來,原本空曠的禮台附近,長長的台階上鋪滿了紅綢,燈火將高台映照的華麗而肅然,四周是見禮的禮官,一對璧人互相攙扶著,走向了高台之上。
禾晏瞧見了秦大公子,是個濃眉大眼的青年,縱然穿著喜服,看起來也頗為英武。不過,他也會細心地幫穆小樓整理過長的裙擺,望向穆小樓的目光裏,盡是赤誠的愛意。
從此後,世間又多了一對眷侶,他們會成為濟陽城的守護者,守護著這一方水土,一方百姓。
禾晏忍不住看向台下的穆紅錦。
眉目深豔的婦人含笑望著台上年輕的男女,嘴角分明是在笑,眼裏卻依稀有淚光。
或許,當年她披上這身喜服的時候,充滿了無奈,對命運陰差陽錯的憤怒,可如今,穆小樓走上了台階,至少這一刻,穆小樓是幸福的,她是真切的愛著麵前的這個男人。
能親眼見證幸福的誕生,本身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她過去的遺憾和不甘,似乎透過眼前的穆小樓,達到了圓滿。
禾晏悄悄握緊了肖玨的手,肖玨抬了抬眼,唇角微微一翹。
林雙鶴極愛熱鬧,看旁人成親,比他自己成親還要高興,隨著正禮的禮成高興的四處尋人喝酒幹杯,但酒量也算不得多好,多喝了幾杯,就醉的直嚷嚷老天不公,他生的如此英俊瀟灑,到現在居然還是伶仃一人,十分可惡。
禾晏聽得一陣無語,待他喝的爛醉如泥,一塌糊塗,已經要到桌子底下找人的時候,才叫崔府的下人幫忙,將他抬上馬車送回崔府去。
四麵都是熱鬧的恭賀聲,禾晏也同認識的人喝了幾杯,她如今的酒量,總算是比當年在涼州衛的時候好了一些,雖然比不過前生做飛鴻將軍時,到底也不至於喝一杯就背書給人聽的地步了。不過,畢竟還有肖遙在,禾晏也不敢多喝。倒是肖玨,被人連連敬酒,神情絲毫未變,確實是真的千杯不醉。
肖遙年紀小,時辰到了點兒後,就困的腦袋一點一點,雞啄米似的。禾晏望了望外頭,夜已深,便同穆紅錦說明情況,先帶肖遙回去了。
穆紅錦很喜歡肖遙,輕輕摸了摸肖遙的頭,道:“回去吧。”
禾晏想了想,終是笑道:“小殿下與秦公子如今已經鴻案相莊,鴛鴦璧和,殿下也請多保重。”
穆紅錦也喝得多了,臉色有些微醺,聞言失笑道:“好。”
待他們走後,穆紅錦端著酒盞,走到了殿中靠窗的地方,窗外,柳樹隨風微微晃動,似是回到了許多年前的春日,像是有白衣少年翩然前來,一步一步走近,琴聲清越,長劍瀟灑,依稀如昨。
熱鬧的大殿中,嘈雜的樂聲似乎漸漸遠去,這應該是個罕見的美夢,穆紅錦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將頭倚在軟塌之上的布枕上,慢慢闔上雙眼。
廣袖中露出的一段皓腕上,戴著一隻粗糙的銀鐲,鐲子邊緣刻著細小的野雛菊,層層疊疊,鮮妍爛漫。
有婢子躡手躡腳的走近,見那婦人閉眼假寐,唇角含笑,似是做了美夢,於是便“噓”了一聲,叮囑身後人:“殿下睡著了,別打擾她。”替她輕輕蓋上一層薄毯,又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
外頭,禾晏同肖玨往馬車那頭走去。
濟陽城似乎沒有秋日和冬日,永遠都是這般如夏綿長,河風送來颯爽涼意,禾晏與肖玨並肩走著,肖遙趴在肖玨的肩上,呼吸平穩,睡得正香。
似乎能隱隱聽到王府裏傳來高歌歡笑的聲音。
她低下頭,心裏是從未有過的寧靜。
曾以為奢侈而不可擁有的東西,如今都在自己身邊,她原本要求的不多,也不過平淡而已。
此生逍遙天休問,古來萬事東流水。
什麽都比不過眼前的這一刻,自在逍遙。
許是夢到了什麽好吃的,睡夢中的肖遙砸了咂嘴。
禾晏瞅了她片刻,笑問:“肖玨,你想不想吃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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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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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寫到結局也沒人發現雛菊的花語是藏在心底的愛[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