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地圖

  影若煙覺得,自己一定是近日太過勞累,連帶著睡眠不好精神不佳,所以可能出現了幻覺。


  否則,又如何能解釋,那道不怎麽招人喜歡的昏紅朝陽裏麵,雄赳赳氣昂昂走在最前麵的方然,和跟在他身後落後三步距離,明顯持從屬身份的鍾鳴泰,還有他的巡夜小隊?

  不錯,方然是帶出去了幾道斷離符殘片。這幾道斷離符殘片對於荒辰意義非常。


  但是,鍾鳴泰對於方然的無為不滿已久。昨日方然歸來時他的態度,還有巡夜離去前他的表現,都完美說明了這一點。


  積年累月的成見,怎麽可能一夜之間便被逆轉?


  昨夜看到方然那出那些斷離符殘片,影若煙心情動蕩,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醒過神來,她卻隱隱有一些後怕——若是方然激怒了鍾鳴泰,在荒野之上,誰能替方然接下來含怒一拳?

  她的思緒沒能持續太久。


  濃重霧氣散去,一行六人越來越接近營地。


  影若煙這才看清楚,鍾鳴泰和巡夜小隊,幾乎人人帶傷,而且傷勢絕對不輕!


  幾人粗製的甲胄本就殘破,此時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幾根麻繩勉強連住護板,掛在身上晃蕩,看上去搖搖欲墜。


  殘破的甲胄之下,他們貼身衣衫盡數被血染透,衣衫上遍布刀劍劈砍痕跡,破衣爛衫下麵,露出一道道傷口,甚至有些地方看得到底下的白骨,樣子無比狼狽,無比淒慘。


  “快來人,扶巡夜小隊回去療傷!”影若煙見狀,心頭一緊,驚呼一聲,先一步衝出營地。


  巡夜小隊乃是營中精銳,尚且傷重至此,那方然呢?若是方然也出了什麽岔子,她怎麽和方晴雨交代?方然,可是幾乎沒有任何自保能力的!

  衝出幾步,影若煙卻又僵在了原地。


  眼前所見……似乎透著一絲詭異。


  巡夜小隊,明明看著傷重不支,卻四個人互相攙扶著,有說有笑,一臉輕鬆。他們看到影若煙,甚至還有餘力拱拱手,參差不齊地問好道:“見過影總管。”


  鍾鳴泰,預想中本該飽含憤怒,卻一臉平和,這是他這幾日都極其出現的表情。


  他一開始看著方然的背影,遠遠看到影若煙過來,才抬起頭,衝著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影若煙不可能看錯,鍾鳴泰看著方然的眼神,讓她想起來,當年他向方晴雨宣誓效忠的表情。


  方然一身衣衫整整齊齊,纖塵不染,笑嗬嗬地揮了揮手:“早啊若煙。”


  這算是什麽稱呼?影若煙卻一時半會氣不起來,而是帶著急切問道:“你出去碰見敵人了?好在巡夜小隊一般不會走遠,看來他們還是來得及趕去救你……”


  “不。是少主救了我們。”鍾鳴泰低聲說。


  “啥?”影若煙覺得自己一定是還沒睡醒。


  “我們遇到了永安段氏的人,差點被他們團滅……是少主及時趕到,救了我們。”鍾鳴泰的語氣不容置疑,說的內容卻讓影若煙覺得是在開玩笑。


  此時,營地裏負責接應的同伴也趕了過來。他們也聽到了鍾鳴泰的話,和影若煙一起,全部呆立在了當場。


  誰救了誰不那麽重要,但是鍾鳴泰喊方然什麽?

  少主?


  “鍾鳴泰你是不是撞到頭了……”影若煙有點難以置信,話脫口而出才覺得好像有點不合時宜。


  一時間,初升的朝陽之下,十幾號人和木樁一樣,安靜得有些尷尬。


  還是方然打破了沉默:“別呆著了,先扶大家進去療傷唄。”


  人收到衝擊性的事實,會暫時失去思考能力,這時若是有人站出來主持局麵,多半所有人都會不假思索地聽從。


  一臉懵逼的接應者們聽到方然的命令,機械地攙住了巡夜小隊,就要扶他們回去。


  巡夜小隊卻站住腳步,輕輕擋住同伴伸出的手,衝著方然抱拳行禮,齊聲恭聲道:“請準屬下告退!”


  方然似是有些驚訝,笨拙地回了一禮:“去你們的吧……不是,你們放心去吧……也不對……反正先回去睡一覺吧。”


  “是。”


  “我也要去睡一覺。先走了。”鍾鳴泰對著方然也是一禮,告退離去。


  影若煙一雙好看的眼睛瞪大著,就這麽一聲不吭地目送夜巡小隊歸營,然後轉向方然,帶著一絲威脅說道:“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嘿,嘿嘿,嘿嘿嘿……對了,你之前說,地圖也毀了是吧?”


  “是啊……”


  ……


  當天晚些時候,營地最中間的大帳充做臨時的議事廳,擠進來了幾乎所有商會高層。


  這裏原本該是一座二層小樓,頗具規模,專供荒辰商會高層商談決議所用。


  筆墨紙硯也好地圖沙盤也罷,像模像樣,一個正兒八經的戰指部裏該有的都有,是這麽多年來荒辰商會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家當,伴隨了荒辰整個擴張與壯大。


  可是,這些東西隨著天雷門的突襲,在那場大戰之中,全部毀於一旦。


  昔日那座小樓,現在隻剩下地基還勉強算得上完好,樓體結構早就滿目瘡痍,連修複的可能性都不複存在,索性被拆除,搭了一頂大帳。


  大帳之中擺著一張長桌,長桌上擺著一張大皮卷和筆墨,方然正坐在長桌一頭,在上麵寫寫畫畫。長桌另一頭,整齊碼放著一堆斷離符殘片。


  鍾鳴泰站在方然右手邊。他已經恢複了精神,抱著手臂,低著頭沉默看著皮卷。


  影若煙站在方然左手邊,她的眼神卻不像鍾鳴泰那樣淡然。


  方然看似亂塗亂畫,可是影若煙卻看得出來,這正是荒辰營地周圍的地形概圖。


  荒辰先前的地圖花費了巨量的心血,標記著數量繁多的捷徑、勢力分布、礦坑,然後在襲殺中被付之一炬。


  地圖上信息繁雜,相關之人的腦中多少有些記憶,但是畢竟人力有限,想要徹底還原難度極高。況且淵默之野上凶險層出不窮,隻憑印象去還原,稍有偏差,便意味著有人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方然信筆勾勒之下,一眾地形卻是分毫不差。以此為基礎,一些相關信息隻要稍加考證,便足以恢複出來。


  影若煙看著方然,心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難道,小公子的記憶力,好到了過目不忘的地步?


  這張圖的全圖可是涵蓋方圓五百裏,方然所繪雖然並不是全部,但是至少荒辰周圍幾十裏都精確無比,這是人腦所能記得住的東西?

  ……好吧,方然已經帶來了出人意料的驚喜,那麽這次,拭目以待好了。


  這當然不是人腦所能記得住的,但是方然可是電腦精。


  前幾日一場奔逃,回返時有意登高遠望,再加上昨夜細致探查,方然以這些信息為基礎,加上自己本身的記憶,幾方麵結合起來,對於周圍地形便已經建立了一個完整精確的模型,放在天機輪盤裏麵推演過數次無誤。


  此時他所做,不過是把這個模型畫在皮卷上而已,不存在任何難度。


  商會高層全部聚集進來之時,方然正好畫完最後幾個細節。


  他站起身來揉揉肩膀,招呼鍾鳴泰道:“來,把地圖掛起來吧。”


  鍾鳴泰領命。


  此時他魁梧的身形便有了絕佳的用武之地,遠較常人為闊的雙臂展開,抬手一抖一鋪,這幅地圖便掛到了議事廳大帳內側早已經準備好的架子上。


  “先前那幅被毀了,我就重新畫了一張。地形沒有先前那張遼闊,但是方圓百裏的精確度還是有把握的。資源之類的還得請諸位幫忙補充上來。不用太遠,就在現在斷離符殘片能夠支撐我們活動的範圍內就好。我算了一下,大概是以筆架山、黑木林、洪崖、苦渡為邊界。”


  方然邊說著,邊指出來這四個位置,然後用手劃了一個圈,正好將荒辰現在的營地圍在正中心。


  已經知道方然帶回了斷離符殘片,更有巡夜小隊添油加醋,胡吹一通昨夜的逆轉之戰,加上鍾鳴泰竟然點頭默認,那麽縱然這麽些年來,小公子並沒能給大家留下什麽好印象,這些商會高層也對方然報以了足夠的重視。


  大帳之中,影若煙和鍾鳴泰所侍立的位置,也從另一個角度表明,這個昔日裏紈絝無能的小公子,必然還懷著什麽殺手鐧,才能在這種關頭,收服了荒辰最為核心的二人。


  隨著方然掛起來這幅地圖,眾人心中難以抑製地震驚起來。


  荒辰憑借什麽在淵默之野上站穩腳跟?

  有人說是方晴雨不世出的領導力和個人魅力,有人說是因為荒辰有足足三位踏入三步的強者。


  但是隻有這些商會高層知道,支撐著荒辰的,正是這樣幅地圖。


  荒辰有著比任何一家勢力都要全麵的淵默之野地形圖誌,圖紙之上標注事無巨細,包括任何人所能想到的任何信息——大到地形起伏,小到一地發生靈暴的頻率——至於礦石出產什麽的更是不在話下。在這些細致的標注之下,隱藏著數條靈暴相對平靜的小道,足以以最少的斷離符殘片支持,讓荒辰商會到達幾處關鍵的中轉節點和資源富集地。


  這是荒辰最重要的機密,但是也在這次突如其來的襲殺中變成了束縛荒辰的命門。


  地圖突然毀去,沒人來得及專門去記憶整張地圖上的信息。這樣一來,荒辰就變成了一座孤島,隻能重新填進去巨量資源,甚至人命,再重新找回這些失落的捷徑。


  這裏是淵默,荒野上走錯一步路,是真的會死人的。


  無論是資源還是人命,以現在荒辰的這副爛攤子,都還無法支撐。


  這也是方然知道之後忍不住吐槽的地方——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們就沒個容災備份?一張地圖獨一份,還不妥善保存,是該說你們心太大還是路子太野呢……


  他所畫的地圖並不像先前那樣寫意,而是一個圈套著一個圈,疏密錯落。


  可就是這種疏密錯落的圈組合起來,地形高度之類一目了然,都不用方然解釋,任何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何處是山,何處是穀。


  感覺到眾人的驚詫,方然很是矜持地笑了笑,說:“我用了等高線,應該會更精確一些。”


  眾人:“啥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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