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冥風起 第二十三章 自有高人
六十裏京城外的深山石寺,寺廟裏門下弟子雖然不多,但是樓宇占地足有三千畝,廟堂規模已堪稱宏大。
這寺廟山下的尋常百姓卻是尋之不得,隻有偶遇化緣的和尚子弟時,才會想起原來這山中還有座佛寺。
寺裏道場,胖住持高坐玄台,給門下千百僧人講簷佛理。
有一清瘦人蹲在場外,那佛理聲高闊達,傳遍寺中角落,本就不善琢磨事理的少年聽得昏昏欲睡。
直在渾噩裏又過了一個時辰,佛聲方止,各寺僧揉著脖子散去,陳竹鬆了口氣,忙起身去找住持。
住持大師正占道上與戒閑說著什麽,兩位高僧站一起,胖瘦分明,在道場上倒是好找。
他走上前去,行佛禮:“住持大師,戒閑大師。”
兩和尚還禮,胖住持唱個佛號:“陳施主,看來這幾日恢複得不錯,善哉,善哉。”
“陳施主在場外苦等老衲,所謂何事?”
陳竹顏麵正經,皺眉道:“住持大師,是關於晚輩身世。”
住持老僧聞言轉過身去,目光如炬:“戒閑,你先去督促寺僧午課,陳施主,請隨我到後殿。”
門外,早春樹葉落地莎莎作響。
殿堂裏,一老一少對坐蒲團:“陳施主可知,老衲舊時曾與令尊相識寺中。”
少年正襟危坐:“住持請講。”
“十六年前,正值寒冬,令尊身負重傷,被一得道高人所救,那人將你爹安置在本寺後便不見了蹤影,令尊也在傷勢痊愈後就匆忙離寺而去,隻聽他說起他是兵家陳氏一族人,不想拖累佛門。”
陳竹聽言眉頭緊皺,兵家陳氏,兵家倒是在書上見識過。
兵家子弟善功伐刀射,雖然無門無派,但是族氏宗親遍布天下,當今雨澤州雲朝統領兵權的正是兵家。
收起思緒,他合手行禮:“晚輩多謝住持大師相告。”
“陳施主也算是寺中貴客,大可不必客氣,老衲這裏還有一封信帖,是那得道高人留下,讓貧僧替他轉交給有緣人,想必等的便是你了。”
捧手收起信帖,他此時並不急於拆閱。
“隻是不知施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陳竹歎息一聲:“如今我這情況確實不知該如何自處,隻得先回老鄉再作打算。”
胖高僧揚起臉上肥肉憨厚一笑,有狡色影遁眼中:“陳施主與本寺機緣如此天意,何不入我佛門,我看那戒閑師弟對你是十分欣賞。”
陳竹聞言沉默片刻,答曰:“多謝住持大師抬賞,隻是晚輩心中尚有塵事未了,不敢有辱佛門淨土。”遂起身拜別住持。
胖老僧慧眼識人,早已瞟見了忠厚施主胸中的滿腔殺意。
推出殿門,少年袖裏信帖忽然熾熱,就拆開信紙默閱。
隨即他愣在大殿門前。
信紙上止有一字:留。
出家人不打誑語,這還真是個高人。
慎重推敲半刻,陳竹緩過神,轉身對著大殿內彎腰行禮:“住持大師,寺裏可收俗家弟子?”
“本寺向來不收外俗子弟。”
“不過為救了萬民水火的陳施主破一次例又有何妨。”
少年聞言心中竊喜,滿頭的長發保住了。
殿裏有洪聲響起:“本寺俗家弟子也是要落去長絲的。”
不愧為佛門住持,觀人麵色可謂眼光毒辣。
西廂房中,陳竹正欲去後房,門外已有小沙彌端著僧衣雜物殷勤跑來,直道:“以後你我便同是佛門,我早前入門可是你的師兄。”
他麵生笑意,遂了沙彌心願:“多謝戒逸師兄。”
戒逸聽言自是竊喜,早將佛家不以物喜的至理名言拋諸腦後:“嗯,師弟與本寺著實有緣,我且與陳師弟細講寺裏規矩…”
白霧清晨,佛寺鍾聲遠起。
少年聞聲迅速睜眼,從書桌上跳起,徑走庭院,出門挑起兩木桶就往外跑,這寺裏用水都是靠自己去山上挑的,且山上那口唯一的清泉隻在早間沉水。
山中有人打趣:“呦,這麽急,師弟可早。”
陳竹跑在上山道上笑著對各師兄回應:“各位師兄早。”
寺裏當數他輩分最低,此時他已有些理解為何戒逸有了師弟這麽高興了。
一路上,深山鳥語花香,景色秀美,陳眼下卻是無福欣賞,腦中隻想著腳下再快些,狠不得健步飛起。
隻因他所居的西廂房旁邊便是西堂,那裏住著退隱的老僧,自己既然成了弟子,長者為尊,那退隱老僧的水缸自然也要由他去裝滿。
聽沙彌說起初那些西堂的老僧曾經也是住的西廂,隻是他們一生佛理無為又勞苦功高,才安置在西堂退隱。
少年可不想退隱。
起初,陳竹山上來回僅半個時辰,兩趟之後,出門去時腰已經挺不起來。
第三趟時,他止拎了半桶留給己用,好在西堂的水缸是滿了。
少年躺地上鬆了口氣,如此勞作,靜下來時關竅裏就會酸麻,也不知這是好是壞。
有山風吹進屋裏,轉動桌上臥滿了的書卷紙頁。
十息已過,陳竹拾起掃埽,往藏經閣搖晃走去,看樣子腿上氣力還沒緩過來。
那時從戒逸滿是喜色的眼神中他就看出有些端倪,沒想置身佛門也全是江湖裏的規矩,自己還是不夠老辣。
藏經閣是寺中所有寺僧最不願意攤事的地方,經閣中隻有兩件事:掃地,再者就是將舊經書上佛法謄抄到新卷宗上。
陳竹跨過高檻入閣,隨即有黃袍僧人走來行禮:“想必你就是戒逸說的陳師弟,貧僧法號空聞,負責掌管藏經閣大小事宜,在此恭候多時了。”
他遂還禮,道:“空聞師兄,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陳師弟,這邊卷台請,師弟今日隻需抄摘幾卷經書即可。”
少年拐進藏經閣一角,他扔開掃埽,仰望著如山高的幾卷經書沉默不語。
邊境東海之地,即便是在風平浪靜的天氣裏也有急流暗湧腐蝕著十路鎮海關隘。
雲朝早在十六年前就把兵部搬遷到了此地,鎮關樓上,兵部侍郎程江山身著甲胄,身軀依著樓台安靜等候。
少刻,有甲兵扶著腰間佩刀上前:“鎮關將來報,四路鎮海關有異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