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鎮魂(二)
到我的照相館。起初,我怎麽也不肯拍。
從我祖爺爺開始,這照相館啥時候拍過活人?可吳老哥的話,我又怎麽能不聽?這件事,我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該找誰討個主意。
再拍下去,那娃就真的毀了,沒了魂兒,跟個木偶有啥區別?”老曾緩緩地說。
趙海手裏的煙灰掉到了地上。
他知道,老曾這話是真心實意,老曾和吳鎮東,那是過命的交情。
太北照相館在政治運動時被砸,到了1985年,老曾想重建祖上的照相館。
當時他沒錢,借了三萬塊高利貸。可照相館隻是小本生意,又逢太平盛世,誰家老死人?
三年後,追債的拿著砍刀上了門。
老曾要麽還命,要麽還錢。
當時,是吳鎮東拿了六萬塊出來,幫老曾還上了高利貸。
二十多年前,那可是吳鎮東全部的財產。
這事,老曾會記一輩子。
“老吳也是氣昏了頭,”趙海說,“這父子倆的情分,恐怕是斷了。也好,與其被氣死,不如先把兒子趕出家,以後怎樣全靠他的造化。”
老曾看了趙海半晌,嘴裏喃喃著:“最好別被人擺布。那麽聰明的孩子,做好事能做成大善人,要是做壞事,一定會做成大惡人。”
趙海聽了,不知不覺點點頭。
三次攝魂之後,吳曉成不再回家。
而吳鎮東也很絕情,有人私下裏向他通報,曾看到吳曉成帶著人偷偷摸摸,不知幹什麽勾當。
吳鎮東卻啐出一口,翻著白眼問:“吳曉成是誰?我不認識他!”
時間一天天過去,大概就在兩個月後,柳家堡發生了一件大事。
警方一舉摧毀一個龐大的跨境販毒團夥,抓獲37人,擊斃4人。而在警方的通緝名單中,吳曉成赫然在目。
而另一個被通緝的對象卻是綽號“幽靈”的大毒梟。
看到兒子的通緝令,吳鎮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趙海怕他想不開,上門看他。吳鎮東卻說,收了三次魂兒的人,還能活多久?在他心裏,兒子早死了!
“聽說,當時發生了很激烈的槍戰呢。
死了四人,傷了十幾個。
被抓的,恐怕沒幾個能活著出來,差不多都夠判死刑了。
吳曉成被通緝是好事,至少,命還留著。”趙海說。
吳鎮東悶悶地吸著煙,最後撚滅煙蒂,突然起身往外走。
走到胡同口,他臉朝著收魂館,對趙海說:“我兒子,早在那兒躺著了。”
這話讓趙海身上一寒。
關於收魂館,有太多太多的傳說,趙海從小在這兒長大,豈能不知?他不想再聽下去,便匆匆回家了。
三天後,吳鎮東正在煙酒店擦著櫃台,突然看到一隊持槍荷彈的警察朝他跑了過來。
他怔怔地,不過半分鍾工夫,警察衝進了鄰居趙海的家,接著是一陣激烈的槍聲。
當天,關於趙海的“新聞”就傳遍了整個鎮子。
令人怎麽都意料不到的是,他居然就是隱藏最深的大毒梟“幽靈”!
柳家堡毗鄰緬甸,大量的毒品從境外流入。“幽靈”販毒十年,從沒有人看到過他的本來麵目。
想不到,這次竟陰溝裏翻船,給暴露了!
據說,警方從趙海家的地窖找到了四條通道,十箱金條。
可惜,通道都被堵死,金條一箱也沒能運走。
因為是鄰居,吳鎮東去探了監。
他不解地問趙海,兒子吳曉成是不是被他拖下了水?
趙海突然嗬嗬笑了:“你兒子的魂兒都沒了,木偶一般,誰擺布不是擺布?老哥,我知道你恨鐵不成鋼,與其讓他跟了別人,不如跟了我!你知道,我從小疼他。”
吳鎮東怒視著趙海,半晌沒說話,起身就走。
“你可以放心,拜你所賜,他的魂兒沒了,卻得了我的真傳。我死了,他就是新的‘幽靈’。”
趙海在吳鎮東的身後說,“反正是你不要的兒子,你還擔心什麽?”
吳鎮東麵無表情地快步出門。
三個月後,趙海被執行槍決。
正如趙海所說,他被抓不久,新的“幽靈”誕生了。
隻是,“新人”命短,沒過多久,就將趙海辛苦經營十幾年的販毒網絡給暴露出來。
公安局曆經半年的掃毒行動徹底結束之後,吳曉成回了家。
這次,他身上再沒有奇裝異服,更不是偷偷摸摸。
他穿著警服,在眾人的注視下大步邁進了家門。
昏暗的屋子裏,吳鎮東早在家裏擺好了酒。
看著兒子穿著製服威風凜凜的樣子,吳鎮東笑了,笑著笑著眼裏就掉下淚來。
吳曉成從小的理想就是當警察,兩年前,他做了警方的線人。
臥底這兩年,吳曉成出生入死,幾乎是在刀口上嗜血,終於立下奇功。
當然,這功勞也有吳鎮東的一半。要不是父親為吳曉成打掩護,趙海也不會對他那麽信任!
而他,也不會順利摸到趙海的地下通道。
“爸,我敬您一杯!上次在混戰中我中了槍,流了一大盆的血,醫生都說我沒命了。當時我就想,如果我活下來,一定好好孝敬您!”
吳曉成說著,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吳鎮東嗬嗬笑了。
他對兒子說:“待會兒,我們去看看你曾伯。
你知道,我為啥偏偏要三次帶你去招魂館?其實,那是你曾伯的主意。
他說那不是‘招魂’而是‘避死’。你曾伯的祖上傳下來一架老相機,裏麵隻剩了三張相紙。
用那架相機拍三次,可以把魂兒攝住,能夠‘避死’。
我本來不信,可你曾伯信誓旦旦,我也隻好依他的意思。沒準,真的替你‘避死’了呢!”
吳曉成笑了。不管是不是曾伯的相機讓他“避”了“死”,現在去看看曾伯絕對是應該的。
父子倆吃過飯,又閑聊了一會兒,拎著點心匣子直奔太北照相館。
奇怪的是,照相館的門開著,屋子裏卻漆黑一片。
吳鎮東心裏陡然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走進裏麵打開燈,隻見老曾平靜地躺在一具紅漆棺材裏,頭頂懸掛著自動拍照的相機。
吳鎮東驚呆了,上前探探老曾的口鼻,早已經氣息皆無……他的腿一軟,差點兒跌倒在地。
據法醫鑒定,老曾死了至少有四個多月。
也就是說,早在吳鎮東拉著“醉酒”兒子去“避死”前,他就已經死了。
吳鎮東不敢相信,讓兒子“避死”還是老曾的主意,他怎麽可能那時就死了?
站在老曾的棺木前,吳鎮東取下相機,心如刀割。
扶著棺材,他似乎看到老曾在朝自己微笑。
吳鎮東輕輕湊到老曾跟前說:“謝謝你老弟,咱兒子平平安安,一點兒事都沒有。這回,你可以安心地走了。”’
第二天,太北照相館關了門。
吳鎮東拿著鑰匙蹣跚離開,走出幾步回過頭,夕陽的餘暉落在斑駁的大門上,一片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