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連環殺(二)
兒子。
“小張,你想想,一個人走到火化場,要求把自己火化,還領到了自己的死亡證明……”
我本想跟小張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
沒想到她麵如土色,示意我看村長。
村長呆立在那裏,身子微微發抖,鬥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回去的路上,我倆默默無語。
一個疑問浮上我的心頭:為什麽當時隻火化了四奶奶的兒子,兒媳呢?
我對小張說:“你先回去照看鄭姐,我去四奶奶家瞧瞧。”
小張大驚失色,拉住我,叫道:“你不要命了!”
但我心意已決,轉身朝西走去。
院子裏依舊靜得嚇人,我咳嗽一聲,見房門虛掩,敲了兩下推門進去。
屋內采光不好,床邊有一個人隱在黑影裏。
“四奶奶,我是醫療隊的,上午來過一回。”
我對黑影說。
黑影的身形顫動,口齒不清地吐出幾個字:“是鬼來拿我嗎?”
我心中一震,鼓足勇氣走了過去……回到宿舍,小張一直在門口等我,我心有餘悸地向她講述了我的見聞。
我抱著極大的戒心去見四奶奶,走近卻發現她坐在床邊老淚縱橫。
嘴裏喃喃念叨:“報應,報應!”原來她是四爺逃荒時拐來的,但四爺對她很好,四奶奶才沒有逃走。
兩人一起努力種地,漸漸過上了溫飽的日子。
那年泥石流,四爺拚命把四奶奶救出來,自己卻被埋了進去。
臨死前他說,這都是自己拐四奶奶的報應,現在報應還清了,要四奶奶把兒子好好養大。
四奶奶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成人,想給兒子娶一房媳婦,卻屢屢受挫。
兒子劉長河耐不住寂寞,有次進城也拐來一個姑娘。
四奶奶讓兒子把姑娘送走,但兒子根本不聽她的話。
過了些日子,姑娘突然不再哭鬧,開始安分下來。
她不僅做家務,還在房前種了一塊菜地。
四奶奶看到這番場景,也暗自高興。
那天吃過午飯,兒子先說渾身難受喘不上氣,很快倒地不起,接著是兒媳。
四奶奶驚慌失措,要去救人時,自己也一陣眩暈,栽倒在地,再醒來時,家裏就剩自己一個了。
她去村裏問,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她。
終於,老村長告訴了她這個晴天霹靂——兒子兒媳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從此四奶奶就垮掉了,她覺得這都是報應。
四奶奶記得清清楚楚,就是中午喝了紅薯粥,兒子兒媳才倒下,自己也隨後暈了過去。
門前的那塊地就像泥石流一樣,是上天的懲罰。
此後四奶奶就用石滾把那塊地軋實,地裏徹底不長東西了。
“真有天譴嗎?”小張半信半疑。
“我相信善惡有報,但不是上天來執行。”
我從包裏掏出一小塊黑乎乎的根莖,“這是我從四奶奶門前的土裏挖出來的。”
小張拿在手裏,皺眉說:“這就是毒死人的紅薯?這麽多年了還能被你挖到,真不容易。”
“這東西平時保存在地下窨井,那塊地被四奶奶軋實,雨水難以滲透,所以還沒爛完。”
我拿過來掰開,接著說,“它很像紅薯,但其實是木薯。
木薯和紅薯外形很相似,但木薯含有劇毒氫氰酸,食用不當就是毒藥。
沒煮熟的木薯,少量會讓人頭暈惡心,量大了就會呼吸困難,以致昏迷休克,最嚴重的直接呼吸衰竭而死。”
“這麽說他們三個吃的不是紅薯粥,而是誤食了有毒的木薯粥。”小張明白了一些。
“如果是這樣的話,三個人都會死,尤其是歲數最大的四奶奶。
其實整個事件裏,有一個最大的疑點,就是兒媳婦的屍體。
村長說隻火化過劉長河一個,而中毒的明明是三個人。
至於木薯,普通人並不知道它的毒性,更不知道如何控製它的毒性。”
小張恍然大悟:“你是說,被拐來的兒媳婦根本就沒死,是她在粥裏下的毒!。”
“嗯,木薯半熟時她先盛一碗給劉長河,快熟的時候,盛了一碗給四奶奶,她自己喝的則是徹底煮熟沒毒性的。
第二天,她被當成屍體裝到車上,快到鎮上時,跳車跑了。”
“太可怕了,她一直偽裝了幾個月,等菜地裏的木薯成熟。不過她怎麽知道木薯的毒性,又是怎麽弄到木薯種子的?”
“所以這個人,一定是個內行,比如她懂中醫,學過中草藥,知道木薯長什麽樣。
也許就在山上,她發現了野生的木薯,才形成了這麽一個長達數月的計劃……”
小張張口結舌,吐出兩個字:“鄭姐!”
我微微點頭,說:“這就解釋了四奶奶見到鄭姐驚叫起來,她以為見到了鬼。
我想這鬼,說的就是她那被拐來的兒媳,也就是鄭姐。
鄭姐在四奶奶麵前摘掉了口罩,再倉促戴上時不慎戴反了。
這也解釋了半夜的哭聲,是鄭姐陷入了那段可怕的回憶之中。”
“是啊,八年前鄭姐正在醫科大讀大一,修的是中醫學。可這麽多年過去了,鄭姐為什麽又去見四奶奶,親手揭開心頭的瘡疤?”
“可能是個心結吧,畢竟自己受了巨大的創傷,又殺了人家的兒子,心結過不去,她就沒辦法好好生活。
其實這次咱們三個下鄉搞醫療援助,目標地點就是鄭姐選的。
她在村裏一直戴著口罩,估計就是怕有人認出。”
小張無語,我歎一口氣,說:“收拾東西,咱們回城吧。”
出來的時候,鄭姐的口罩戴正了。
她眼神暗淡,默默鑽進車裏,閉目假寐。
小張坐在鄭姐旁邊,刻意保持了距離——現在的鄭姐讓她有點怕。
村長前來送行,我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村長臉色大變,神情尷尬,倉皇離去。
車上,小張偷偷給我發微信:你告訴村長鄭姐的事了?把他嚇成那樣。
我回:沒,我問他四奶奶的死亡證明賣了多少錢。
小張又問:什麽意思?
我再回道:“我已確定四奶奶不是鬼,死亡證明必然造假。
你看村裏這麽多墳頭,就知道土葬還是屢禁不止。
保護耕地的火化政策強製執行前,村長趁那次中毒,在鎮上找人把四奶奶的死亡證明開了出來。
八年前死去的人,鼓勵但不強製火化,所以八年前的死亡證明,就可以用來合法土葬。
這就是死亡證明的價值,花錢買來,就能頂替四奶奶。
小張繼續發來消息:但是四奶奶還活著啊。
我回:四奶奶是被拐來的,如今一個人過,她的戶口資料還不都是村長說了算。
看來村長靠違法土葬搞了不少錢,我們發現假死亡證明的事把他嚇壞了,他怕我們舉報。
小張又發來消息:村長的事懶得管了,鄭姐的事呢?
我歎口氣,最後回道:鄭姐的事都是我的猜測,或許隻是一個故事,不要太當真。無論如何,我希望回去後,能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鄭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