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午夜歌聲(二)
“你別瞎說!怎麽會不是好死?”
“你不信?如果好死,怎麽不止一個人晚上聽到過大菊在半天空唱戲?”
“這倒也是,那麽美的大菊,把《長生殿》唱神了……紅顏薄命!紅顏薄命!”
時至中午,蔣裁縫餓了,就在戲台邊找了個小吃攤啃油餅。
他邊啃邊思忖:往年是大菊唱戲,可聽說大菊死了,難道入他夢的,是大菊?
正想著,他看到李龍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手裏還牽著一條大狗。
李龍順手拿起小攤上的兩個油餅,直接喂進了狗嘴裏。
老板敢怒不敢言,等李龍走遠才對一個老熟客罵道:“這李龍當上了村主任的看門狗,一家子都成了看門狗!
昨天碰到他爹,老頭子的腦袋瓜都舉到了天上去,我呸!”
蔣裁縫愣住了,脫口問道:“李龍的爹還活著?”
老板打量了他兩眼,拉長聲說:“不僅活著,還活得滋潤著呢。”
蔣裁縫暗自吃驚:這麽說來,那件壽衣不是為李龍的爹縫的,那又是給誰的呢?
小菊的戲終於唱完了。
蔣裁縫一直在後台的門口等著,差不多又過了一個小時,小菊才卸裝,從後門溜出來了。
蔣裁縫看她的模樣不過十六七歲,好像是要去逛廟會。
他忙跟了過去,在身後叫住小菊。
小菊狐疑地看看蔣裁縫。
蔣裁縫輕聲說:“你姐死了快一年了吧?昨天我夢到了她。”
“你夢到了她?”小菊很詫異。
“是啊,我夢到她,死得很慘。”蔣裁縫要詐詐看上去不諳世事的小菊。
小菊果然上當了,眼圈兒紅了,半晌才輕聲說:“都說我姐是累死的,可我知道,她不是。
她雖然不是我親姐,但比親姐還親。
我和她都是班主收養的,從小一起學唱戲,她處處護著我。”說罷,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掉了下來。
蔣裁縫正要再問,小菊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轉身就跑。
蔣裁縫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菊不是累死的?那是怎麽死的?
屈死的?所以才會常在宋村的半天空唱戲?
可是,她的死和自己又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會夢到把自己押送法場?
想到這裏,他的後背又沁出了一層冷汗。
入夜,蔣裁縫為了打探更多消息,住進了宋村一家小旅館裏。
躺在床上,他的腦子像塞著一團亂麻,怎麽理都理不清。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外麵一陣嘈雜,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
蔣裁縫腿腳慢,半天才起身出門。
令他驚訝的是,遠處的戲台一片火光。
人們拎著水桶,端著臉盆,都跑著去救火。
有人報了火警,可廟會的小街連摩托車都難通行,救火車在幾百米外幹著急,無法靠近。
大火足足燒了大半夜。
天亮後,小旅館的客人陸續回來。
有消息靈通的人說,大火是電線老化引起的。
真是巧,綁戲台的柱子倒了,恰好砸到了村主任的“特座”,村主任當場斃命。
另外,班主心疼戲裝,跑著進火場去搬道具箱,也被燒了個半死。不過,好歹算撿了條命。
“這場火,燒得真是離奇啊!”
“可不是,火像長了眼睛呢。怎麽不燒那些跑龍套的?”
“你說,大火裏是誰的眼?”
“不可說,不可說啊!”
從宋村回到家,已經是中午。
蔣裁縫補了個長長的午覺,一直睡到了天黑。
吃了口飯,他拿起一件壽衣縫了起來。
這件壽衣也是定做的,過兩天就有人來取了。
壽衣縫完已是淩晨,蔣裁縫又隱約聽到了戲台上的鑼鼓聲,一陣比一陣急,一陣比一陣響。
他呆住了,看看燈,看看手裏的衣服,這可不是在做夢!
鑼鼓聲越來越真切,他不由得站起身,循著聲音前行。
走到掛放各種壽衣的外屋,蔣裁縫像是被什麽釘在了地上。
他看到角落裏的紙棺被打開了,一個和小菊的扮相一模一樣的花旦緩緩地站了起來。
壽衣店,儼然是花旦的舞台,她邊走邊甩著水袖,嘴裏唱腔清晰可辨,依舊是《長生殿》的曲調,戲文卻大不相同。
蔣裁縫嚇得毛發倒豎,本能地想跑,卻發現雙腳像釘在了地上,紋絲不動。
花旦離蔣裁縫越來越近,戲文一字不漏地鑽進了他的耳朵裏:“大菊命比黃連苦,七歲失雙親成孤兒,跟隨了班主。
學戲十三載,誰能明白其中辛苦?宋村廟會,大菊連唱三晝夜,不想遭遇惡狼猛虎。
村主任自比唐明皇,欲將大菊玷汙。
大菊撒下謊言拚死逃脫,一路逃進壽衣鋪。
後有惡人追趕,大菊鑽進紙棺逃避,心如撞鹿。
不承想,她遇到了狠心店主,隻為賞五百塊,他掀開紙棺,出賣大菊,從此將大菊推進虎狼窩,走向陰途。
大菊遭強暴,手腳被鎖,難挨痛苦。
她日日呼號,破口罵賊人,咒其屍陳街市骨蝕肉腐!村主任惱羞成怒,可憐大菊被活活扼死,魂歸陰曹地府……”
聽大菊唱到這兒,蔣裁縫的頭上像響了個霹雷:一年前慌不擇路藏進他紙棺的,竟是戲子大菊?
當時,她披頭散發地衝進壽衣店,示意蔣裁縫不要出聲,然後一頭紮進了紙棺。
沒幾分鍾,幾個流氓進來尋人,蔣裁縫膽小怕事,以為是買來的媳婦想逃走,又聽說有賞金。
便指了指紙棺……五百塊的封口費,他給自己買了兩塊上好的壽衣料。
現在,蔣裁縫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噩夢了。
此時,大菊已換下了戲裝,身上穿的竟是老龜壽衣!
就在這時,兩個嘍囉走了過來,利索地將蔣裁縫五花大綁。
蔣裁縫死死地盯著那件鎮魂壽衣,終於明白了:李龍受村主任指使,要用這壽衣鎮住大菊遊蕩在宋村的鬼魂。
可是,終究沒起作用,大菊還是來報仇了……
不知什麽時候,天空下起了雨。
已經是清晨了,路邊有人打開收音機,在放著《長生殿》。
有客人冒雨來到壽衣店,喊了半天,卻不見蔣裁縫。
他走進屋子,見角落裏的紙棺揭開了蓋子,於是探頭去看:蔣裁縫直挺挺地躺在裏麵,身子已經冰涼。
奇怪的是,他的嘴上貼著一張大大的冥鈔,一細看,麵值五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