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有些事大可不必
大風院的正殿中,眾人齊聚一堂。
岳凝霜翻來覆去的把玩著手中的聖旨,神情興奮:「原來這就是聖旨啊?這布料,這質地,摸上去這手感比小侯玉的臉蛋還要舒服。」
趙二白呂染以及劉言真等好事之徒也都湊了過來,好奇的看著岳凝霜拿在手中的聖旨。
眾人相互傳閱,嘴裡嘖嘖稱奇,顯然對於這份從未見過的玩意,都極為好奇。
劉言真忽然在這時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李丹青,只見李世子坐在那處,用手撐著頭,一派愁眉苦臉的架勢。
劉言真頓時有些奇怪,他問道:「你皺著個苦瓜臉幹什麼?這不是好事嗎?你都封侯了!怎麼像是一幅被山賊糟蹋了模樣。」
大抵是跟李丹青待得久了,劉言真說氣話來也愈發的口無遮攔。
而周圍的眾弟子也紛紛朝著李丹青遞來古怪的目光,有些不解李世子此刻這幅架勢到底是因何而起。
「院長不會是嫌這官封得太小吧?」一旁的姜羽如此猜測道。
「這可是侯爺!咱們應水郡最大的官也就是侯玉家的山水候,那秦承古活著的時候見了都要禮讓三分,這官還小?」趙二白接過話茬,詫異的言道。
「畢竟院長的父親是天策上將……」姜羽聞言趕忙替李丹青辯解道,那焦急的模樣是唯恐眾人對李丹青有半點誤解。
「你們……是看不懂聖旨嗎?」李丹青在這時抬起了頭看向眾人如此問道。
「院長少瞧不起人,我們也都是讀過書的人,還能不識字?」侯玉嘟起了嘴,有些不滿的言道。
「那你們還覺得這是好事?」李丹青反問道。
眾人一愣,劉言真率先說道:「這都加官進爵了,還能是壞事。」
李丹青見眾人一副奇了怪的架勢,便知道自己確實沒有猜錯,他嘆了口氣,言道:「聖旨可不是光認識字就能看懂的,要學會揣摩上意。」
「揣摩上意?我們見都沒見過,怎麼揣摩。」岳凝霜嘟啷道。
「所以說,你們沒有看懂這聖旨呢。」李丹青言道,隨即坐正了身子,看向眾人說道:「今日本院長就給你你們長長見識,教教你們怎麼讀懂姬齊那小混蛋的話裡有話。」
說著李丹青抬頭看了一眼拿著聖旨的岳凝霜,岳凝霜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便順著聖旨上字句讀道。
「李家丹青,朕著汝於陽山歷練一年有餘,朕聞多有長進,甚是欣慰。」
李丹青於這時咳嗽一聲,學著姬齊的語氣言道:「你小子在陽山待了一年竟然還沒死!咋這麼命大呢?」
眾人一愣,岳凝霜又接著念道:「陽山之塌,在於人禍,與汝無關,朕自會明察,勿需憂心。」
「陽山的事,我沒抓到你的把柄,算你小子運氣好。」李丹青又言道。
眾人頓時神情古怪,對於李丹青解讀半信半疑。岳凝霜趕忙又念道:「汝父為我朝天策神將,汝乃將門之後,理應繼父雄風,威震沙場。今乾坤有變,幽雲再犯,正是男兒建功立業,封狼居胥之時。」
「朕憶天策神將,起於微末,募得八百鄉勇,敢守國門。汝為其子,不可墮其威名!」
「故即日冊封李丹青為天策候,可募私軍三萬,與應水諸部共守國門!」
「那這總該是好事了吧?」她念罷之後,又看向李丹青問道。
李丹青白了她一眼,言道:「這是說,朝廷不打算派援軍了,你爹當年能自己拉起八百人的隊伍,你自己也能想辦法找來三萬人,去守住應水郡……」
「這……」聽到這話的眾人臉色一變神情有恙,這朝廷不派援軍,單靠他們想要對抗幾十萬的幽雲大軍,那不是開玩笑嘛?
「望汝長憶將軍之忠義奮勇,多念百姓黎民之艱辛,力克敵軍,凱旋歸朝。」
「朕望之盼之,切勿辜負。」
岳凝霜又念道,隨即趕忙看向李丹青問道:「那這個呢?」
眾人也在這時齊刷刷的將目光落在李丹青的身上,卻見李丹青眯起了眼睛說道:「你爹能打勝戰,所以能活這麼多年,你要是打了敗仗,就死在外面吧。」
這話出口,大風院的眾人頓時面色驚駭,倒抽一口涼氣。
……
夏弦音邁著大步來到了天鑒司的府門前。
門口負責看守的甲士見夏弦音到來,紛紛側開身子,朝著夏弦音低頭行禮。
夏弦音對於甲士的問好視而不見,直挺挺的便走入天鑒司的府門中。
她的腳步急促,眉宇間帶著煞氣,以至於一路上遇見的同僚都心頭髮怵,不敢上前。
她一路穿過了綿長陰暗的長廊,直直的走到了殷無疆的府邸前。
平生第一次,她並未敲門,而是直接推開了自己又敬又畏的師尊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司命!朝廷為什麼會下那樣一道旨意!」
「幽雲大軍兵臨池下,來勢洶洶,決計不會是只拿馬馱城一城之地就能善罷甘休的,若是讓他們破了應水郡,其後的燕馬與藍山二郡也危在旦夕!朝廷怎麼能坐視不管?」
夏弦音看向屋中的老人,大聲的質問道。
此刻那殷無疆正坐在巨大的水晶石下盤膝冥想,聽聞此言老人的雙眸緩緩睜開,他看了一眼面帶怒色的夏弦音,倒是並未因為夏弦音的衝撞而生出半點的不滿。
他只是慢悠悠的站起身子,又慢悠悠的走到房間一側的角落。
那裡擺著一道神龕,上面供奉著一個牌位,上書殷庭蘭三個字眼。
這個靈位在這殷無疆的房間中擺了很久,至少在夏弦音成為殷無疆的弟子之時,這個靈位就一直擺在那裡。
殷無疆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除非必要夏弦音幾乎從未見過老人與任何人閑聊,唯獨這靈位,老人總是喜歡獨自一人與之絮絮叨叨。幾次夏弦音來時,都曾在門外聽到這樣的聲音,只是聲音太小,具體說了些什麼,夏弦音卻聽不真切。
她只是覺得,這應該是對殷無疆而言,很重要的一個人。
只是據他所知,這個靈位上供奉的殷庭蘭,既非殷無疆的姐妹兄弟,也不會是其夫妻,更從未聽說過殷無疆有什麼子嗣。故而對方的身份,在夏弦音的心中一直是個謎。
夏弦音也極守本分,老人不曾主動說起,她也從不曾過問。
此刻殷無疆慢悠悠的走到了神龕前,從一旁的香盒裡取出了三支香,接著神龕上的燭火將之點燃,眼睛盯著漸漸燃氣的香火,嘴裡這才言道:「燕馬郡有聖山桑山在,雖然公孫秋雨出了紕漏,但新晉的山主公孫常也非善類,幽雲想破燕馬郡絕非易事。」
「至於藍山郡,郡守鍾洛可是當年東華山的帝劍傳人,手中青山劍可召劍靈,手下十萬青衫劍甲驍勇善戰,背依藍山峽谷,幽雲恐難有勝算。」
殷無疆說道這處,手中的三支香也被點燃,他輕輕的吹滅明火,陣陣青煙升騰,縈繞在這屋中,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夏弦音聽聞這番話,臉色一變,也聽出了老人的話外之音。
「那應水郡呢?朝廷就準備不管了嗎?」夏弦音大聲的問道。
殷無疆在這時,將三炷香插在了靈位前的香爐上,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靈位上的名諱,這才轉頭看向夏弦音:「你是在擔心武陽的社稷安危,還是在擔心那位李世子呢?」
老人問這話時,眼睛眯起,狹長的眼縫中光芒閃爍,彷彿要講夏弦音從里自外的看的透徹,在那樣的目光下,夏弦音暗覺自己的一切似乎都無所遁形,被看的一清二楚。
「這……這有區別嗎?」夏弦音這般反問道,卻是不敢直面殷無疆的提問。
「當然有。」殷無疆如此應到,腳下的步伐邁開,朝著夏弦音走來。
「若是擔憂武陽的社稷安危,那應水郡失了聖山,靈力孱弱,幽雲不至,應水郡想要恢復原狀,需要從北境各郡調集靈力,均給應水郡,如此一來北境數郡之地的靈力必然消減數分,對於武陽而言,如今的應水郡只是累贅。」
「幽雲想要,這樣的貧瘠之地,給了也就給了,並無大礙。」
殷無疆說得慢條斯理,但聽聞這番話的夏弦音卻暗覺脊背發涼。
「那應水郡的百姓了,陽山崩塌的天災已經讓他們舉步維艱,幽雲入侵那就是雪上加霜,數以百萬的黎民百姓當何以自處?朝廷就當真不管他們的死活了嗎?」
「你得記著,當你走入這武陽城開始,踏上這三府九司的府門起,人命不過是個數量,幾百萬也好,幾千萬也罷,對於偌大的武陽朝而言都只是滄海一粟。朝廷要保證的是根基穩固,而非個人生死。」
「換句話說,幾百萬或者數千萬的應水郡百姓的些許苦難,卻能換來武陽億兆生靈的國泰民安,那也是值得的。」殷無疆面無表情的說道,他的語氣輕鬆幾百萬的性命,在他說來就像是婦人在與商販討論幾文錢的得失一般,無足輕重。
她難以接受這樣的邏輯,她的臉色蒼白,神情憤怒:「朝廷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那數以百萬計的應水郡百姓難道就不是我武陽的子民了嗎?」
「別忘了你爹是怎麼死的。」
「這天下大義凜然的話多得去了,但聽聽就夠了,可別當了真。」殷無疆搖頭說道。然後他忽然一頓,有言道:「對了,還沒聊後者呢。」
「嗯?」尚且處在驚訝中的夏弦音聞言一愣,有些錯愕的看向地方,顯然還未反應過來這老人話里的意思。
卻聽殷無疆慢悠悠的又說道:「其實朝廷也非完全不仁,只是你或許還不知道,幾日前西邊也傳來的戰報,遼人的大軍正在龍武關外集結,似乎有準備對武陽動手。」
「相比於彈丸之地的幽雲,遼人才是武陽真正的大敵。說到底這也只是取捨的問題。如果武陽現在只有力氣對付一個人的話,無論怎麼樣,朝廷的選擇都一定會是大遼。」
「所以,你的憤怒若是是因為那位李世子的話,我想那就大可不必了。」
說道這裡,老人又是一頓,隨即笑道:「與其與我亦或者想著去朝堂爭辯,倒不如留些力氣給他收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