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諸君皆未死
「有意思!有意思!」坐在遠處的高台上,將沙場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的龍拓閻牙大聲的說道。他臉色的神色興奮,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屬下的戰敗而生出半點惱怒。
他在這時側頭看了一眼一旁依然神色難看的李丹青一眼,又言道:「這武陽的士卒確實有其獨到之處,單單是這份敢於以命搏命的心性就不是尋常士卒可以比擬的。」
「但……就是太蠢了些,難道他們就不明白從他們走出紅魚城的那一刻,有些事就已經註定了嗎?」
一直沉默不語的李丹青聽到這話身子一顫,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他驚駭看向沙場方向,只見那時天色忽然一暗,但並非烏雲忽至,而只是從幽雲大軍的陣營中飛出一陣密密的箭雨。
箭雨呼嘯而至,飛過穹頂,朝著那青雲軍所在的立身之處猛然墜落,這個過程發生得極為突兀,以至於在沙場上看著洛城擊潰龍拓崖骨而歡欣鼓舞的青雲軍並無預料,直到飛箭及身……
噗!噗!噗!
一支支飛箭在那時洞穿了青雲軍甲士的身軀,他們臉上剛剛泛起的喜色在那一瞬間凝固。然後他們的身軀栽倒在地,宛如被收割的稻草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提著刀冷眸看著龍拓崖骨的洛城臉上的笑容也在那一瞬間凝固,他的身子一顫,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身下,一支飛箭不知何時已然插在了他的胸口。他的神情有些錯愕,但還不帶他反應過來,更多的飛箭就在這時如暴雨梨花一般朝著他傾瀉而來,只是眨眼的功夫,洛城的渾身上下就已經被插滿了箭支,生生的被打成了一個篩子。
洛城的生機斷絕,他的身子猛然仰面倒下,伴隨著一聲悶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幾位幽雲的甲士在這時上前,將倒地哀嚎的龍拓崖骨的身子抬了下去,然後又一位統領模樣打扮的幽雲甲士走到了紅魚城下,抬頭看著紅魚城上的眾人朗聲道:「忘了告訴諸位,我們幽雲的士卒近來正在練習弓箭,方才一不小心箭鋒的準頭出了點差池,但影響不大。」
「總歸這一戰,青雲軍全軍覆沒,幽雲獲勝,諸位可以開始準備下一場了。」
那甲士說得輕鬆寫意,就好似方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一般,而他身後的幽雲大軍中又有足足一千位百姓被驅趕了出來。
見識過這些幽雲人可謂陰狠至極的手段后,那群被驅趕出來的百姓頓時一個個臉色煞白。
這些幽雲人分明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不會給青雲軍半點活路,哪怕他們如之前那位青雲軍統領一般,拼得性命不要,險之又險的擊敗了幽雲的首領,但最後依然逃不過被亂箭射殺的命運。
這些百姓們可不認為青雲軍會傻到在這樣的情況下救出來送死。
「還是老規矩,諸位只有十息的而時間準備,若是不先生,那這些無辜的百姓可就得代諸位與我幽雲的勇士決一死戰了!」只是那位接替龍拓崖骨的幽雲甲士同樣不會在意這些尋常百姓在想些什麼,他面露冷笑的朝著城頭繼續言道。
……
「李世子,你覺得這一次紅魚城裡的青雲軍還會派人出來嗎?」龍拓閻牙收回了落在那沙場上的目光,側頭看向一旁的李丹青。
從洛城死的那一刻,這位世子殿下便面無表情,面對龍拓閻牙的詢問,他側頭看了龍拓閻牙一眼,輕聲從嘴裡吐出了一個字眼:「會。」
「哦?」李丹青平靜語氣中所攜帶的篤定讓龍拓閻牙眉頭一挑:「世子就這麼有信心?」
「你不懂武陽的烈甲。披甲者,非人也。」李丹青輕聲道。「披甲者,非人也?」龍拓閻牙皺起了眉頭,這已經是他今日第二次聽李丹青說起這句話了,他盯著李丹青饒有興緻的問道:「此言何意,世子可願與我解惑?」
李丹青不語,只是再次轉頭看向紅魚城的城門方向。
這時那處的幽雲甲士已經開始他的倒計時。
「十!」
「九!」
他逐字的數著,目光卻並未看向城門,而是盯著那群跪拜在他身前的武陽百姓。看著他們臉上的恐懼,看著他們顫抖的身子,就像是在幽雲的冰原上捕獵看著獵物被割破喉嚨前的場景,那是豐收前的靜謐,美妙無比。
他繼續數著,但心底卻已經不關心那紅魚城的動靜,就像是那些跪拜在他身前武陽百姓一般,他們都認為城裡的青雲軍不會再出來送死。
「八!」他繼續數著,盯著那些百姓的目光變得炙熱與躁動。
「七!」
只是他嘴裡吐出的這個音節方才落下,紅魚城的方向便忽然傳來一陣悶響,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下,紅魚城的城門轟然打開。又是一千名甲胄齊整的青雲軍甲士從那城門中邁步走出,來到了幽雲軍的跟前。
「青雲軍虎驤營千夫長尉遲尚領精兵一千前來應戰!」為首的尉遲尚目光陰沉的在那些倒在沙場上的青雲軍甲士的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了那被打成了篩子可謂面目全非的洛城的身上。
「還真敢出來找死!」為首的幽雲甲士面色一凜,身後的幽雲士卒猛然上前,在那時擺開陣勢。
千名得意倖存的百姓瞥見此景,也紛紛神情驚駭,當下便有人在那時跪拜了下來,朝著尉遲尚等千名青雲軍大呼道:「謝過將軍救命之恩!」
眾人神情悲憫,絲毫沒有脫離死境時應有的喜色。
「諸位請放心離去!有我青雲軍在!決計不讓幽雲蠻子傷到諸位分毫!」尉遲尚看了那些百姓一眼,大聲言道,身後的青雲軍面色冷峻也在這時擺開了架勢,與幽雲大軍分庭抗禮。
雙方劍拔弩張,眼看著就就要衝撞在一起,天色又是一暗,陣陣箭雨呼嘯而至。
這一次,幽雲人根本不給青雲軍半點出手的機會,密密的箭雨如暴雨梨花一般,封死了青雲軍架勢的所有退路,青雲軍的眾人根本未有料想幽雲人會無恥道這般地步,一時間措不及防,雖然他們已經在第一時間揮舞自己的刀刃抵禦這些襲來的飛箭,但還是有近三百人倒在了這陣箭雨之下,而剩下的六七百人也或多或少身負傷勢。
「哎呀呀,看樣子咱們幽雲士卒的弓弩還要勤加練習啊,怎麼老是射偏呢?」為首的甲士神情悠哉的冷笑言道。
「無恥!」左肩上同樣被插入一支飛箭的尉遲尚怒聲罵道,當下也顧不得其他,爆喝一聲,帶著僅剩下的殘兵,朝著幽雲的大軍發起了衝鋒。
幾百青雲軍從走出城門那一刻,便意識到了自己的結局,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發動的衝鋒自然是氣勢洶洶。一個照面便將數十位幽雲人砍翻在地。
但……
他們的人數上本就有著詫異,又大都被流箭所傷,在最初的氣勢泄去之後,頓時露出了疲態,在幽雲人進退有序的攻勢下漸漸力有不逮。不出一刻光景,伴隨著為首的幽雲統領,一刀將尉遲尚的頭顱砍下,千人大軍徹底覆滅。
「無恥!」
「你們這些敗類!」
「你們會遭天譴的!」
那些被青雲軍所救的百姓們中,有那麼一部分並未離去,而是站在原地,雙目通紅的朝著幽雲人大聲的咒罵道。可幽雲人對於他們的怒罵視而不見,只是揮了揮手,又將一千人的百姓拉了出來。
「很不幸,你們又輸了!這裡還有千人的百姓,老規矩。諸位可敢應戰!」為首的幽雲人絲毫沒有勝之不武的羞恥心,反倒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朝著紅魚城的方向繼續叫嚷道。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紅魚城的城外的土地,已經被鮮血染紅,那裡堆積滿了青雲軍的屍首。
幽雲人擺明了就是要用這五萬人的百姓,將五萬青雲軍逼迫出城。
這可謂是赤裸裸的陽謀,但青雲軍的人,卻前赴後繼,一次又一次的從城中殺出,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倒在幽雲人的箭下與刀下。
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太過明智的選擇。
活著的五萬青雲軍雖然不至於威脅到幽雲大軍,但駐守在紅魚城,便等於是將一根刺插入了幽雲人大軍的腹地,他一日拔不掉,就一日如鯁在喉。可……
隨著朝廷的放棄,紫刀衛的倒戈,青雲軍的人也很明白,這樣的拖延其實是沒有意義的。更何況,身為武陽甲士,他們又豈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武陽的百姓死在自己的眼前。
於是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千、兩千、三千……
一萬、兩萬、三萬……
越來越多的百姓被幽雲人斬斷了繩索,得了生機,但同樣也越來越多的青雲軍甲士倒在了這紅魚城的城門外,屍骨堆積如山。
百姓們漸漸不願離去,或者不願走得太遠,都聚集在這沙場外,紅著眼睛看著那些浴血弒殺的甲士,看著他們奮勇殺敵,又奮勇而死。
「青雲軍統領寧煌戟,領殘兵共計一千三百六十二人前來應戰!」
這時,城門再次打開,面色冷峻的寧煌戟手持長槍,從城門中緩緩走出。
那是僅余的青雲軍,身後的紅魚城此刻也儼然成了一座空城,不過一日的時間,五萬青雲軍已經盡數埋骨於此。
城門外得救的百姓救救不願離去,有人大聲哀嚎,有人憤聲怒吼,有人高呼著:「將軍請回,我等願意代將軍而死!」
但無論怎樣呼喊,都無法阻止青雲軍走出城門的步伐。
對於寧煌戟,幽雲人也給予足夠的尊重,萬人的隊伍從大營中走出,將寧煌戟領出一千多人的殘兵團團圍住。
寧煌戟也好,那千餘名僅剩的青雲軍也罷都面無懼色。
周圍的百姓見到這幅情形也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紛紛面色悲憫,眼眶通紅。
「披我武陽甲,離我沃土鄉。」
「執劍驅萬里,飲霜戍邊荒。」
而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吟唱唱,眾人一愣,卻聽那生意似乎是從幽雲的大帳中傳來……
那聲音沙啞、哽咽,卻又帶著雄渾的情緒……
那是武陽烈甲的鎮魂歌,是只為英靈奏響的安魂曲。
眾人的心頭一顫,在那時不由自主的跟著那聲音唱了起來。
「一朝虎豹來,厲兵試鋒芒。」
「北國冰原涼,西郡荒草長。」
「荒冢難埋骨,英靈難還鄉。」
「君魂游天地,回頭望武陽。」
「聖山巍峨坐,星輝照萬疆。」
「眾生門前跪,百鳥同鳴殤。」
「乾坤有昭烈,昭魂歸武陽。」
「諸君皆未死,河山共君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