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其實已經很深了,時間已經到了亥時,但搖虛城的街道上依然明亮如晝,穿著各色衣衫的男女往來不絕。
李丹青看著街道兩邊密密麻麻的商販也不免暗暗稱奇,嘴裏言道:“早就聽聞搖虛城的黑市與眾不同,今日一見果然非凡,這個時間哪怕是在武陽城,也隻有那些有漂亮姑娘的地界能如此人聲鼎沸了。”
身旁在臉上寫滿了不情願的宋桐兒聽聞此言白了李丹青一眼:“不學無術,三句不離酒色,我看你也就隻有逛青樓喝花酒那點本事。”
李丹青聞言卻並不氣惱反倒言道:“有道是。食色性也。每個人都會去想,但他們不敢去說,本世子這叫敢作敢當。”
李丹青的坦率直言並沒有博得宋桐兒半點好感,隻是遭來了對方的一聲冷哼。
李丹青聳了聳肩膀,對此倒是並不放在心上,再次轉頭看向四周的商販。
“看夠沒有,看夠了就走吧!我得回門中了!”宋桐兒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她與李丹青已經足足在這黑市中走了小半個時辰,這位李世子一路上走走停停,幾乎在每一個商販前都得駐足一會,但卻也隻是看得起勁,這半個多時辰下來,李丹青卻是什麽都沒有買下。
這般行徑落在宋桐兒的眼中愈發坐實了李丹青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和她獨處的猜測。
“別急,東西還沒買到呢。”李丹青卻擺了擺手如此言道。
“買東西?這黑市上的東西琳琅滿目,別的不敢說,就是武陽城也不見得能比這處繁華多少,李世子都逛了大半個時辰了,我看到不想是在賣東西,反倒是更像在拖延時間,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宋桐兒冷笑著譏諷道。
說到這裏,宋桐兒瞟了李丹青一眼站直了身子,仰起脖子言道:“我宋桐兒雖然隻是搖虛劍宗的一位尋常弟子,比不得世子身份高貴,但也不是懵懂少女,世子就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了!”
“若是世子真的憋得慌,前麵就有喝花酒的地方……”
宋桐兒這樣說著,但走在前方的李丹青卻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一般,快步朝著那處走去。宋桐兒一愣,心底多少生出些被李丹青無視的憤怒,咬著牙冷笑道:“看你還能裝多久!”
她這樣想著,也在這時快步跟了上去。
那是一處很尋常的攤位,攤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身材幹瘦,下巴處生著的胡須宛如雜草,似乎從未打理,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爛爛,而他所謂的攤位上也隻是鋪了一張帆布,然後將十餘樣商品胡亂的擺放在上麵。
而這些東西大都是某種鐵質的器物,大小不一,其中大半還生有鏽跡,沾著不少泥土,平心而論這樣的玩意既不像古董,也不是什麽稀奇貨色,單單隻是看上一眼,就很難讓人生出購買的欲望。
不過……
大抵是因為這搖虛城的黑市名聲在外的緣故,每隔一頓時間都會傳出一些,某個人在黑市中用低價買到寶物,轉手一賣發家致富,亦或者得到機緣修為一飛衝天的故事。
這也導致了有不少受這些故事亦或者一些誌怪小說影響的投機者會抱著一夜暴富的夢想來此尋找機緣的做法。而既然有這樣的顧客,自然也就免不了衍生出迎合這些顧客的商販。
黑市中有老實的生意人,同樣也有一些故意做舊商品,利用人的貪欲賺取巨額利益的投機倒把者,這些東西,對於生長在搖虛劍宗的宋桐兒而言可謂是屢見不鮮。而眼前這個攤販,就像極了這樣的家夥。
那攤主半躺在木椅上,眯著眼睛似乎正在小憩,對於到來的李丹青與宋桐兒並不招呼。與其說是在做生意,倒不如說是在地上乘涼。
而這幅故作高深的模樣,也讓宋桐兒愈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但李丹青卻並不覺得有什麽古怪,隻是蹲下了身子,也不管那些鐵質事物上沾染的泥土,伸出手就在裏麵翻找起來。
“怎麽?世子你還有這發現奇珍的本事?”宋桐兒冷笑言道。
她雖然不喜歡這些在搖虛城中招搖撞騙的投機商人,但相比於他們,她顯然更厭惡眼前的李丹青,自然是不介意看他上當受騙的。
“本世子可是出了名的慧眼如炬,這點本事不足掛齒。”李丹青卻好似沒有聽懂宋桐兒言語中的譏諷之意,反倒有些沾沾自喜的應道。
躺在木椅上的男人也被二人的談話所吸引,眯起的眼睛微微睜開,瞟了一眼對話的二人,見二人衣衫華貴,器宇不凡,便興致缺缺的撇了撇嘴,又眯眼小憩起來。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世子能淘出些什麽寶貝了。”宋桐兒心頭暗笑,嘴裏如此言道。
“那姑娘可要瞧仔細了。”李丹青好似受到了鼓舞,低著頭盯著眼前這些看上去與破爛無異的玩意,愈發認真的在裏麵翻找起來。
忽然李丹青眼前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麽,從那堆破爛中拿出一樣事物,看向那幾乎就要睡著的攤主問道:“這個多少錢?”
攤主眯著眼睛張開了一下,瞟了一眼,隨即便不鹹不淡的應道:“一百兩。”
“什麽?”一旁本來準備看好戲的宋桐兒聞言頓時下意識的發出一聲驚呼。
李丹青手中的事物是一個隻有拇指蓋大笑的鐵器。一麵是光滑的弧形,一麵伸出一道鋸齒般的輪廓,看上去像是什麽器具的一角,除此之外並無任何特別之處。
雖說宋桐兒是打心眼裏討厭李丹青,但眼前這個攤主也未免太過獅子大開口了一些,這麽一個破爛在宋桐兒看來能買個一二兩銀子已經是天價,百兩白銀,那可是她足足半年的月錢。哪怕她有心看李丹青的笑話,此刻也不免覺得這攤主太過離譜。
但還不待她說上兩句,他一旁的李丹青便在那時笑道:“好。”
這話一出,宋桐兒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她側頭看向李丹青問道:“你瘋了嗎?”
“沒有啊?”李丹青眨了眨眼睛,甚是無辜的看向宋桐兒。
“這玩意怎麽值百兩銀子!”宋桐兒瞪大了眼珠子問道。
“好東西也要有識貨的人才看得出它的價值,很不巧本世子就是這樣一個識貨的主。”李丹青對此不以為意,他神色輕鬆的言道。
“你要是覺得花了一百兩銀子的冤枉錢就能讓我覺得你財大氣粗,我勸你還是收了這心思,我可沒有那麽膚淺,而且……我是如何也不會與世子你有半點交集的。”宋桐兒又說道,心頭暗以為這李丹青隻是想要在她的麵前出個風頭而已。
“這麽快就知道幫本世子省錢了?桐兒姑娘日後倒一定是位賢妻良母。”李丹青好似沒有聽懂宋桐兒的話一般,在那時笑嗬嗬的說道。
宋桐兒的臉色一紅,氣惱的瞪了李丹青一眼:“你再胡說我把你的嘴撕爛了!你要買就買,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錢!”
宋桐兒的心底對李丹青恨得那是牙癢癢的,暗覺自己就不該一時善心大發提醒這混蛋。
“我說……要打情罵俏呢,就換個地方,前麵有客棧,後邊的小巷也沒什麽人,我這兒是做生意的,你要買就趕緊給錢,不買就趕緊滾蛋。”而就在這時那攤主卻忽然出言說道,語氣中滿是不耐煩的味道。
“買!當然要買!這樣的好東西,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李丹青聞言也不氣惱,他如此說著,從懷裏麻溜的便掏出了一張百兩的銀票,唯恐男人反悔一般的遞了上去。
那攤主見李丹青如此爽快也有些驚訝,他接過那銀票,看了李丹青一眼,問道:“公子也懂此道?”
宋桐兒明顯能感覺到這時這攤主的語氣溫和了不少。
“我倒是隻知道一些粗淺的東西,但我以為朋友對此頗為鍾意,我這是替他買的。”李丹青笑道。
“這樣啊。”男人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感慨:“此道旁門懂的人已經不多了,尤其是在北境,南疆那處倒是還有些隱世宗門專研此法。這東西雖然稀有,但說到底也隻是偃甲內核的殘片,想要籌集出一個完整的偃甲內核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偃甲?
聽到這辭藻的宋桐兒臉色微變,隱約覺得有些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
“這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李丹青卻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了一樣事物,那是一個拳頭大小的黑溜溜的鐵球,看上去並不出奇,其中的一角還有一道拇指蓋大小的缺口。
但在看清這事物的瞬間,那攤主卻臉色一變,目光駭然的盯著這東西:“偃甲內核!公子竟然有這等奇物。”
李丹青笑而不語,隻是將手中的鐵球轉動到了那殘缺處,微微比劃,然後將買來的鐵器緩緩的放到那殘缺處。
哢嚓。
隻聽一聲輕響那鐵器的鋸齒紋路與鐵球的缺口完美的契合,鐵器穩穩的鑲嵌入了鐵球,然後鐵球內部傳來一陣齒輪轉動的聲響,下一刻鐵球的表麵微微顫動,然後便變得光滑無比,絲毫看不出鑲嵌的痕跡。
“傳聞偃甲內核構成都是統一製式,哪怕完全不同的兩個偃甲內核拆下來的殘片也可以完整閉合,看起來所言非虛,這偃甲內核果然是集能工巧匠之大成者。”李丹青見此狀也麵露笑意,如此低語道。
“雖然南疆那邊還有一些宗門在研究偃甲內核,但自從前朝以來,專研偃甲之法的洛河學宮覆滅以後,偃甲內核的製造之法就早已失傳,南疆的隱世宗門中雖然也有那麽幾枚偃甲內核,但都別視若珍寶,從不會輕易示人,剩下的就是散落在各處地界的殘片,能集齊一枚偃甲內核所需的殘片,公子的運氣與財力想來都是不錯的。”那攤主也在這時感歎道,看向李丹青手中的鐵球的目光中滿是豔羨之色。
“本來隻是聽說這搖虛城的黑市應有盡有,所以想著來碰碰運氣,卻不想還真的遇見了,說起來還得謝謝老板成全。”李丹青的心情看上去也很是不錯,在那時笑著言道。
一旁的宋桐兒見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說得是有板有眼,心頭忽然一動,忽然想了起來自己是在何處聽過這個字眼。
自家少宗主所沉迷的機關之法中便有偃甲這一類的說法,似乎這偃甲之法還是機關法中最為高深的一項,至於這偃甲內核,雖然宋桐兒一時半會摸不清到底是何處,但從二人的對話中,她便能感覺到此物的珍貴。如此說來,這李丹青倒也不是為了出風頭方才花的這百兩銀子,而是有的放矢……
那豈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想到這裏的宋桐兒臉色不免一紅,而這時李丹青忽然轉頭看向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底有愧的緣故,宋桐兒一時間竟然不敢直視李丹青的目光。
“桐兒姑娘,明日在下就會帶著門人們離開搖虛城了。”李丹青似乎並未注意到宋桐兒的異狀,反倒如此言道。
這句話多少顯得有些沒頭沒尾,宋桐兒有些奇怪的看了李丹青一眼,心道這個家夥不會以為我舍不得他吧?
“本來是想去悟劍閣與聽劍樓長長見識的,目前看來確實沒這個機會了,故而也沒有必要久待,所以想麻煩姑娘一事。”李丹青說著便將手中價值連城的偃甲內核遞到了宋桐兒的跟前。
宋桐兒一愣,顯然有些不明白李丹青此舉何意。
“這東西我從武陽城出來時便一直帶著,知道小蠻子從小就喜歡此道,他走了之後我就一直讓人收集此物,本想著來陽山時順道贈與他,卻不想當時出了些狀況不得不繞道而行,今時今日終於有了機會,還在桐兒姑娘的幫助下將此物完璧,著實讓我意外。”
“小蠻子如今對我有些誤會與芥蒂,我去尋他,他也不見得肯與我相見,故而想要麻煩姑娘幫我將此物轉交給他。”李丹青一臉笑容的言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局,此刻的李丹青看上去臉上的笑容不再如之前那般猥瑣,反倒真誠到了極點。
宋桐兒有些錯愕,她不敢相信李丹青會舍得把這麽珍貴的東西送給自己的少主。她皺了皺眉頭:“這東西價值不菲……”
“桐兒姑娘別看現在小蠻子對我喊打喊殺,可當初在武陽城時,我們可是喝過血酒的兄弟……他也幫我背了不少黑鍋,隻是出了些誤會,但遲早會有解開的一天。況且這玩意雖然昂貴,但也得落在懂行的人的手裏才有價值,在本世子裏,就是當球踢,我都嫌他太硬。”李丹青卻在這時打斷了宋桐兒話語中的遲疑。
宋桐兒一愣,忽然回過了味來,她有些不可思議的盯著李丹青言道:“所以……你讓我做你的向導,其實就是為了讓我把此物轉交給少主?”
李丹青聞言卻有些不高興的言道:“怎麽可能!”
“那天我可看得真切,整個搖虛劍宗就數桐兒姑娘最漂亮,其他人做我向導,本世子可不樂意。”
李丹青雖然嘴裏還是沒有一句正經話,但宋桐兒卻莫名的覺得眼前這位紈絝子弟似乎沒有之前看上去那般令人生厭了。她接過了此物,看了看又言道:“那我就暫時幫少主保管,少主若是不願意接受,我會想辦法給世子送回來的。”
“況且少主雖然喜歡此道,但畢竟是旁門左道,宗主對此頗有微詞,害怕他因此玩物喪誌……”
“姑娘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柳參先生曾經說過,天下事,事極則近道。而且人活一世,自己過得舒心才是最重要的。小蠻子喜歡此道,也有自己的天分,為什麽就一定要沿著前人的路走下去呢?姑娘若是真的關心小蠻子,那就得嚐試著理解他。而不是人雲亦雲,那樣的關心,說到底隻是負擔,不是幫助。”李丹青卻正色言道,神情少見的嚴肅。
宋桐兒也不免心頭暗暗思忖著李丹青的這番話,覺得沒有道理,但又似乎有些道理,總之一時間想不真切,隻是覺得這位世子大人似乎真的與傳聞中有著很大的區別……
……
而就在距離二人不遠處的街道轉角,一位穿著麻衣,頭上戴著兜帽的男人走入了黑暗的小巷,小巷中數道身影早已等在那處。
“是他們嗎?”男人方才走進,黑暗中一個聲音便忽然傳來。
男人趕忙點了點頭:“那女的我見過,是宋乾坤的養女宋桐兒,宋子墨我雖然不認得,但方才他跟宋桐兒討論著機關法中的偃甲,這搖虛城裏,這個年紀,又對此物如此感興趣的,還能與宋桐兒走得如此近的,隻有宋子墨一人。”
“皆是他,錯不了!”
黑暗中的身影聽聞此言也點了點頭,他悶聲言道:“那就好!抓了宋子墨,我就不信宋乾坤那老家夥還未嘴硬!”
“動手!”
那人這般言道,在那時緩緩從黑暗中走出,身後數十道人影也隨即邁步而出,一柄柄短刀從他們的袖口滑落,閃爍幽冷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