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兵變
挑戰如日中天的嚴黨,不光要有毒辣的眼光,知道如何出手,更要知道分寸,要是弄得朝局大亂,不可收拾,嘉靖都不會保你。
整個過程,唐毅都高度謹慎,不貪功,不妄自尊大,時刻緊盯嘉靖的動向,把握皇帝的情緒變化。小心翼翼,捧著卵子過河,總算是嘉靖同意對嚴世藩降一級,並且罰奉半年。雖然懲罰不痛不癢,可畢竟代表著嘉靖的態度。
讓那些急著抱嚴黨大腿的人都思量思量,大明朝還是姓朱不姓嚴,你們可不要走錯了路。
別小看一個信號,對於權謀高手來說,一絲一毫都會決定生死。
唐毅敢說,只要稍微壓制嚴黨的氣焰,徐階就會快速收拾山河,充實人馬,嘉靖也會傾向徐階,維持朝局平衡。
能做到這一步,對唐毅來說,已經是心滿意足。
只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嚴黨也算是樂極生悲,趙文華那裡竟然自己出了問題,實在是老天都站在唐毅一邊。
昨天趙文華宴請賓客,被唐毅那麼一鬧,宴會不歡而散,趙文華就忍不住埋怨嚴世藩。
「東樓公,東南開海還離不開唐毅,把他收歸麾下才是要緊的,你和他鬧翻了,還在我的府邸,這讓別人怎麼看!那小子有傲氣,您就禮賢下士,俗話說宰相肚裡好撐船,只要能把人拉過來,什麼都好說。你偏和他鬧脾氣,都鬍子一把了,不值當啊!」
「呸!」
嚴世藩被唐毅氣得夠嗆,聽趙文華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更加生氣了,好啊,你還敢埋怨我了!
嚴世藩把獨眼一瞪,「趙文華,還輪不到你說我!是不是琢磨著當了吏部尚書。就是天官,就能和我爹分庭抗禮?我可告訴你。哪怕你入閣拜相,你也是我們嚴家的一條狗!沒有我和我爹,你還在國子監蹲著呢,別給臉不要臉,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告訴你,唐毅幾次三番衝撞我,要是饒了他。嚴世藩這三個字就倒著寫!」
嚴世藩說的一點不留情面,趙文華張了張嘴,沒有勇氣反駁,只能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心說我怕是大明朝最鬱悶的天官了。
嚴世藩還不放過趙文華,惡狠狠道:「你給我聽著,明天一早上奏彈劾唐毅,你們吏部少了一本奏疏。就唯你是問!」
嚴世藩說完,氣哼哼離開。留下了傻眼的趙文華,平心而論。趙文華死真不願意得罪唐毅,他在東南已經見識了這小子的厲害。可是嚴世藩的命令又不能不聽。
糾結了一個晚上,趙文華還是更害怕嚴世藩,只得寫了奏疏虛應故事。等到把奏疏送上去,回到府中,趙文華越想越憋屈。
人家李默當尚書,嚴嵩都要忌憚三分,自己當了尚書,怎麼就成了嚴世藩的三孫子?
真他娘的晦氣,當然了。趙文華也沒有勇氣反叛嚴黨。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還是一醉解千愁吧!」
趙文華特意拿來了一罈子東南特產的鳳洲酒。心裡頭有事,一杯接著一杯,加上酒的勁頭兒大,趙文華不知不覺竟然喝多了。
等到黃錦來宣旨的時候,趙文華哇哇大吐,身體和麵條一般,嘴裡還胡說八道,根本沒法接旨。
如果換成和嚴黨關係不錯的袁亨,多半會幫著趙文華遮掩過去,或者等他酒醒過來再說。可黃錦是唐毅這邊的,正愁沒辦法幫唐毅一把呢,見趙文華這個德行,他略微等了一會兒,就匆匆回宮交旨。
嘉靖一聽,頓時大發雷霆,沖著嚴嵩這頓臭罵。
「這就是你說的宰輔之才,白日酗酒,連旨意都接不了,這樣的人何以統領百官,配得上『大學士』三個字嗎?」
嘉靖幾乎是咆哮出來的,因為在幾天前,禮部尚書吳山就秉承嚴黨的意思,說什麼內閣只有兩位閣老,事務繁重,需要補充人手,而作為嚴黨第一幹將,剛剛消滅李默,又主持京察的趙文華成為不二人選。
嚴嵩也不停給趙文華說好話,可是就在這個緊要關頭,竟然鬧出了趙文華酗酒無法接旨的鬧劇,別說閣老無望,吏部尚書能不能做得下去,都在兩可之間。
嚴家父子都把趙文華罵翻天了,可是他們又不能真的棄之不顧,嚴嵩只能磕頭說道:「老臣識人不明,請陛下責罰。老臣以為趙文華不拘小節,難免不夠沉穩,做事有些疏漏,然則趙文華不避箭矢,南下督軍,修築外城,主持京察,樁樁件件,都是大功勞,不失為一位幹吏,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磨礪,還請陛下明察。」
言外之外,大學士不爭了,吏部天官給我們留著吧!
嘉靖依舊面無表情,沉默了再三,才說道:「嗯,朕給你一個面子,要是趙文華再犯,朕決不寬恕!」
嚴嵩父子連忙謝恩,帶著一肚子的失落,離開了精舍。
官場歷來都是藏不住事情的,嚴家父子被叫到西苑挨了一頓臭罵,趙文華的閣老夢斷,瞬間就成了京城最熱門的話題。誰也無法想象,剛剛還一統江湖,號令天下莫敢不從的嚴黨,轉眼就摔了兩個大跟頭兒。
彈劾嚴世藩的竟然是六首魁元唐毅,這讓大傢伙的八卦之魂更加熊熊燃燒,就連自視甚高的張居正都不能免俗。
他在徐階的值房裡面,興奮地走來走去,不停揮拳。
「好,真是太好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嚴黨不是張狂無比嗎?一個小小的翰林侍讀學士,就能把他們打倒,嚴世藩被罰奉,趙文華也進不了內閣,我看嚴黨根本就是虛張聲勢,師相,打鐵趁熱,您老可要抓緊時間出手啊!」
徐階輕笑了一聲,「叔大,唐毅是個尋常的翰林嗎?」
一句話問住了張居正,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來,實際上他張居正也是翰林修撰,捫心自問,他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沒有那個把握。
「叔大,老夫見你這些日子以來,越發浮躁盲目,這麼下去可不是好事啊!」
張居正悚然一驚,忙正襟危坐,說道:「弟子錯了,請師相指點。」
徐階沉默了一會兒,感嘆地說道:「老夫也是沒有想到,唐毅的聖眷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平心而論,尋常人彈劾了嚴世藩,還有機會到陛下面前說明辯解嗎?唐毅不但見到了陛下,而且還搶在了嚴黨前面,這代表什麼,叔大你不會不知道吧?」
張居正倒吸口冷氣,將信將疑道:「莫非唐毅的聖眷已經和嚴黨不相上下了?」
「呵呵,那倒不是,唐毅畢竟只是一個人,而嚴黨是把持六部的天下第一奸黨,雙方不在一個檔次。但是,從陛下的舉動來看,唐毅絕對是陛下最看重,而且要重用的那個。東南開海,非此人莫屬了!」
張居正聽到這裡,臉上的愁容再也遮掩不住了。
他比唐毅早了三科,如今官職被反超了,還要眼睜睜看著人家大刀闊斧,施展抱負,他只能蹲在翰林院坐冷板凳。
強烈的反差刺激著張居正的自尊,他真是有些扛不住了。
「師相,弟子只問不會輸給任何人,您就放弟子到地方去吧,做知府也好,做判官也成,總之讓弟子做點事情!」
徐階又冷笑了一聲,「叔大,你現在是不是感覺著既生瑜何生亮,被人家比下去了,你心裡不舒服?」
張居正沒有做聲,徐階道:「叔大,你要是為了爭強好勝,就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你永遠都不是唐毅的對手!為什麼唐毅能彈劾嚴世藩成功,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去彈劾大奸大惡,逼著陛下處置嚴黨,死的只會是他自己,雖然他只彈劾瀆職,陛下才樂得順水推舟。」徐階語重心長地說道:「叔大,你是為師看重的傳人,到了地方上,嚴黨肯定會對你下黑手的,只有在京城,為師才能罩得住你,記得,不要爭一時的義氣,要看得長遠……」
張居正小同學還體會不到有個細心呵護的老師是何等幸運,只是唐狀元就沒有那個福氣了,他的老師只會給他不斷找麻煩。
就在嘉靖敲打了嚴世藩的第三天,一道旨意送到了唐毅的手裡,嘉靖任命他為順天巡按,奉旨巡視天津等地,而且還特別註明,侍讀學士的官職不變。
旨意傳來,正在唐毅家裡蹭飯的王世貞等人大呼沒有天理,一個個哭天搶地,人比人氣死人,他們多少年撈不到一封聖旨,撈不到一次升遷。
唐毅可倒好,三天兩頭就給陞官,從翰林變成巡按,別看只是小小的一步,意味可大不相同。在翰林院無論怎麼升,都是象牙塔裡面打轉。可是給了巡按,就代表要外放,要獨當一面。
徐渭抓著豬蹄一邊啃著一邊說道:「陛下肯定是擔心陞官太快,惹來非議,先給一個七品的巡按,下一步升知府啊,分巡道啊,再去開海,都方便了。恭喜行之,要得償所願啊!」
幾個兄弟都笑嘻嘻著道賀,唐毅也強忍著得意,言不由衷地說道:「唉,說白了,就是個勞碌命,從我本心來說,是真願意和表哥,還要文長兄在翰林院裡面喝喝茶,聊聊天,修史修志,樂得清閑自在!」
幾個人把腦袋一扭,信你才怪!
正在這時候,在兵部觀政的王世懋氣喘吁吁跑了回來,大呼小叫道:「不好了,天津兵變了,陸太保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