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長命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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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開海已經到了第四個年頭,去年的時候,城牆修築完畢,通向京城的直道也修通了,天津的戶口一下子超過了三十萬,商賈雲集,遍地黃金,北方第一大港,當之無愧。唐汝楫這個知府當得舒舒服服,前些年雖然被唐毅給坑得挺慘,這幾年全都補回來了,還有賺頭。
光是客廳的擺設,就讓人眼前一亮。
小葉紫檀的傢具,茶壺茶碗都是前朝官窯的,牆上掛著名人字畫,隨便一幅都價值連城。
唐毅背著手,不停點頭,發出嘖嘖稱讚之聲,唐汝楫在後面跟著,臉跟吃了苦瓜似的,他綳不住了,近乎哀求道:「行之兄,真不是我乾的,大傢伙念著你的好處,隨便出了點銀子,建個廟,紀念一下,也不算什麼出格的事情,又不是沒有先例,我看沒什麼大不了的。」
唐毅搖搖頭,意味深長道:「小漁兄,要是咱們兌換一下身份,你該作何感想?」
一句話,唐汝楫陷入了沉默當中。
說實話,唐毅太年輕,又太鋒芒畢露,支持他的,和痛恨他的,同樣多如牛毛。一舉一動,都有人拿著放大鏡盯著,稍有不慎,就會招來鋪天蓋地的非議。
想到這裡,唐汝楫額頭也冒汗了。
「行之兄,都怪我一時糊塗,你放心,生祠已經安排人去拆了,明天保證什麼都沒有了。」
唐毅坐了下來,唐汝楫還站在那裡,不停擦汗,唐毅擺手讓他坐下,兩個人需要好好談談了。離京這麼久,唐毅雖然一直盯著京城的動靜。可畢竟是隔靴搔癢,所知有限。唐汝楫這傢伙是出了名的萬事通,和各方都不錯,沒什麼不知道的,
見唐毅有興趣,唐汝楫彷彿討好一般,滔滔不絕。什麼都說了出來。
首先是嘉靖皇帝,和幾年前一樣,還是********修道,喜怒無常,以玩弄大臣為樂。尤其是這幾年天津和東南開海,大把的銀子運到了京城,其中多一半兒都被宮裡頭揮霍了。修築宮觀,每年花費數百萬兩,玉熙宮、萬壽宮、聖壽宮。弄得金碧輝煌,整個是金子堆起來的。
還派出不少太監,到處採購稀奇古怪的東西。什麼靈芝、東珠、人蔘、羊脂玉……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除此之外,嘉靖還徵召各地的道士。遍求道書秘笈,西苑整日香煙繚繞,不曾稍有停歇。
唐汝楫一邊說著,一邊察言觀色,見唐毅略帶怒色,他低聲道:「行之兄,你是不是很生氣?」
「我生氣什麼?」唐毅突然笑道:「當差辦事,只管完成上頭的命令,至於銀子怎麼花。那是陛下的事情。」
「沒錯!」唐汝楫一拍大腿,「行之兄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咱們可不能幹糊塗事。」
「是啊,多謝小漁兄提醒。」
嘴上說著,可是拳頭卻攥了起來,辛辛苦苦,不是為了你嘉靖的享受,而是想讓天下百姓能少受點盤剝,讓財政能寬裕一些,多一點銀子用到正地方。眼下看起來,是有些奢望了。
說不憤怒那是扯淡,誰看到自己的心血被糟蹋,都不會好受。
可是又不能和嘉靖翻臉,唐毅只能把怒火深深藏在心裡。
說完了宮裡,又提到了嚴徐兩黨,這回輪到唐汝楫為難了。
「往常多年不變的六部九卿,自從去年開始,變動頻頻,先是戶部尚書方鈍年紀大了,致仕回家,他退了倒是尋常,只是圍繞著戶部尚書又是一陣好殺。」
戶部管著錢糧,一來油水豐厚,二來嚴黨歷年大肆侵吞戶部府庫,如果能掌控戶部,就能找出嚴黨的把柄。
為此徐階推出了南戶部尚書馬坤,嚴黨毫不示弱,針鋒相對推出刑部尚書賈應春。雙方爭奪之際,恰巧爆發振武營兵變,馬坤失分嚴重,敗下陣來,嚴黨如願以償,賈應春拿下了戶部,可是他一走,刑部又空了出來。
徐階推舉鄭曉出馬,嚴黨又派出了閔煦,一番明爭暗鬥,嚴黨成功保住了刑部。
雖然看起來嚴黨依舊佔據優勢,可是徐階經過多年的準備,也足以和嚴黨大戰三百合,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別看沒有正式死磕,山雨欲來風滿樓,敏感如唐汝楫,已經感到了一絲寒意。
「行之兄,外人都說嚴閣老依舊寶刀不老,實力強悍,這話不假。可是徐閣老是光腳的不怕穿鞋,搶到了就算便宜,搶不到也沒什麼吃虧的,反倒是嚴閣老,一個不留神,就會著了道,吃大虧啊。」
唐毅很是欽佩,唐汝楫的眼光不錯,在這場嚴徐大戰之中,徐閣老屬於攻擊的一方,他的黨羽普遍年輕,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新陳代謝,乃是順天而為。反觀嚴黨,全都老邁不堪,哪怕經驗再豐富,本事再高強,也鬥不過老天爺。
只是任何勝利都是殘酷的,尤其是搶班奪權,想不付出代價,是絕對不成的。
「行之兄,我也不瞞你,人都說我是嚴黨,是靠著走後門才當上了狀元,我是掉到了黃河裡,洗也洗不清。我經常是一宿一宿的睡不著覺,生怕有人突然過來,把我給抓走了。」
唐毅擺擺手,「小漁兄言重了,嚴閣老把持內閣二十年,黨羽眾多,爪牙銳利,徐閣老想要贏,沒有那麼容易。再說了,我不是讓你好好走動裕王的門路嗎?溜須好了未來的儲君,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哎呦!我的行之兄啊!」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唐汝楫差點都哭了,這些年身為裕王的講官之一,唐汝楫沒少給裕王送好處,包括高拱、陳以勤在內,都賣力討好。人心都是軟乎的,更何況是一個戰壕的兄弟,漸漸的大傢伙對唐汝楫的印象都好了不少。
唐汝楫也暗自歡呼雀躍,可是誰知道。這兩年裕王的聲勢不但沒起來,反而越發危險。嘉靖信奉二龍不相見的讖語。不見兩個兒子,也不冊封太子。裕王和景王兩個人沒有表現的機會,就剩下一個辦法,那就是生兒子。
如果觀察各個朝代的歷史,就會發現個有趣的想象,開頭的幾位君主都是能生養的,動不動就是十幾個。幾十個孩子,不但人多,還相鬥相殺,上演一出出的奪嫡大戲。
而到了後期,國勢衰落,連帶著生育的皇子也少了,甚至後繼無人。因此能生兒子,就成了繼承皇位的最有利武器。
裕王鞠躬盡瘁,前後生養了兩個兒子。卻都夭折了,另一邊呢,景王的妃子卻懷上了。聽說臨盆在即,如果生出了兒子。強弱逆轉,搞不好景王就要成為太子。
跟著裕王的這幫人,就有可能抱錯大腿。
唐汝楫這傢伙有近乎野獸的敏銳,感到了前途暗淡,迫切想要抱一條新的大腿。
「小漁兄,照我看,太子乃是國本,陛下不會輕易決定的,你也別著急。就算有那麼一天,有我在。你只管放心!」
「行之兄,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唐汝楫激動地要跪在地上,唐毅連忙攙扶。
「小漁兄,你我之間,用不著這麼客氣。」
「那是那是!」唐汝楫突然咬咬牙,把拳頭舉了起來,「我唐汝楫對天發誓,從此之後,堅決聽從行之兄的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有違背,天打五雷轟。」
「行了行了,老天爺忙著呢,沒空劈你!」唐毅不相信什麼狗屁誓言,唐汝楫會倒向自己,無非就是兩樣東西,一個是力,一個是利!
作為天子寵臣,朝廷新貴,唐毅有庇護唐汝楫的能力,而且唐汝楫手上也握著不少天津商號的乾股,兩個人利益相連,榮辱與共。
捅破了窗戶紙之後,唐汝楫變得更加積極,十足的狗頭軍師。
他們仔細分析了朝局,嚴黨和徐黨,裕王和景王,都到了爭奪的關鍵時刻,小小的朝堂,四方廝殺,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稍微不留神,被捲入進去,就是萬劫不復。
要如何在複雜的局面中,遊刃有餘,實在是考驗人的本事,難度不亞於刀尖上跳舞。
談了大半夜,唐毅漸漸有了定見,告辭回到了卧房。
「平安呢?」
「早就睡了。」王悅影自豪地說道:「兒子今天說話了。」
「神馬?」唐毅驚得跳起來,「臭小子會叫爹了?不愧是我兒子,就是伶俐!」
王悅影白了他一眼,「哪有那麼快,就是啊啊的亂叫。」
「嘿嘿,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要不了多久,就會叫人了,我得給兒子準備個禮物,好好獎勵他才行!」
唐毅說著,就要往外面跑,被王悅影給拉住了。
「大半夜的,撒什麼癔症,趕快休息吧,明天還要動身進京呢!」
唐毅無奈,只好訕訕回到了床上,轉過天,日上三竿,唐毅帶著妻兒,辭別了唐汝楫,向京城而來。
沒走出多遠,唐毅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金燦燦,黃澄澄的長命鎖,在兒子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孩兒他娘,你猜這是用什麼做的?」
「金子唄!難道是鐵的鍍銅?」王悅影沒好氣道。
「金子是沒錯,只是這金子有些不同,是在那座神像上刮下來的。」唐毅把長命鎖戴在了兒子的脖子上,笑嘻嘻道:「平安,你爹可是個好官啊,百姓都給我建了生祠,有這麼優秀的爹,你驕傲不?」
王悅影這個無語啊,明明就是歡喜得緊,還裝成深惡痛絕的模樣,立刻拆掉,她只有兩個字送給丈夫: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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