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0章 一方凈土
安天偉原本也不知道這個酒的名字。老泡酒只是一個土稱,而且是在有限的人數之間流傳的一個土稱。
能知道這個名字,當然是因為小阮的緣故。
康夫雙手把著酒瓶,看著酒瓶子里顏色深紅的酒,一幅感慨萬千之狀。
「我當然知道這是老泡酒了。那還是我以前下放當知青時候的事。一晃多年,恍如隔世,令人感慨萬千啊。」
「康老以前當知青的地方是?」
「就在這青陽縣。不然,你以為我就這麼容易被林專家說動,放著手裡一堆的事,跟你來走這個過場?」
「原來如此。我說呢!」安天偉恍然大悟。
康夫也沒有細較安天偉話里的意思,而是深深的看著手裡的老泡酒,像是陷入到了一種久遠的回憶之中。
安天偉知道此時不便於打擾康夫,便安靜的坐在一旁靜等。
良久之後,康夫似乎從回憶里醒轉了過來,見安天偉靜守在側,便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人老了,喜歡追憶以前的一些東西。你的心性倒不錯。」
安天偉呵呵一笑。
康夫拿著老泡酒便愛不釋手,連放都沒捨得放一下,不時的將酒拿到自己的鼻端聞一下再聞一下,而後便露出滿足的神態。
安天偉也沒有想到康夫和這個老泡酒之間竟然有著如此淵源。驀然,他的腦中靈光一閃,正欲開口……
「小安,我有個不情之請。」康夫卻先一步說話了。
「康老請講,旦有所求,我自然全力以赴。」
「呵呵,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我看到這個老泡酒,便有些睹物思故人。當年,我在青陽縣下放欠了那戶人家的恩情,想請你幫我在青陽縣找找,看能不能再找到當初我的那個恩人。」
「康老難道這麼多年都沒有再尋過那戶人家?」
康夫搖了搖頭:「尋過很多次。剛回城的那會,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尋人,當生活基本都安頓好了,條件也跟上來之後,再尋人卻已經找不到了。」康夫一臉憾色。
「康老,你說吧,要找的是誰?只要這個人在青陽縣,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將人給你找出來!」
康夫見安天偉如此態度,不由的哈哈一笑:「那個人叫阮青山。我那會才二十幾歲時,他已經看上去有三十多了,現在也垂垂老矣了。」
安天偉的眼睛瞪大了。
「怎麼,安書記,有困難?」
「不,不。不是的。你說的是阮青山?」
「沒錯啊,正是阮青山。」
「今年七十二歲,獵戶?」
康夫一聽,眼睛里立即冒出了神采:「安書記,難道你認識阮青山?」
「康老。這世事無巧不成書,還真是如此。我都不得不服這巧合了。您手裡拿著的這瓶老泡酒,可不就是阮青山老人新手泡製的藥酒。這可是阮老的珍藏!」
康夫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猛的站起身,將老泡酒放了下來,緊緊的拉住了安天偉的手道:「安書記,請你帶我見見他。請一定要帶我見見他!」
「行!沒問題。這都是小事!」安天偉趕緊應道。
這可是天下掉下來的一筆大人情,哪能不送?別人只知道康夫明裡的身份是m省醫大的名譽院長兼省人醫的外科專家,安天偉可是十分清楚,眼前的這位老專家在省里的能量有多牛。
像這種類型的人,都有著相當的自恃,一般很難承別人的情,更何況是下面一個小縣城的地方官,如果沒有相應的門道或者機緣,幾乎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和康夫這樣的人有什麼交集。
安天偉立即敏銳的覺察到了這其中蘊含著的種種機遇,立即一個電話給了小阮,讓小阮將康夫引見給阮青山這事當成是一件重大的z治任務來實行。
小阮被安天偉的語氣嚇了一大跳。但聽完事情的原委之後,卻沉吟了起來。
「怎麼,有問題?」安天偉察覺到了小阮的異樣。
「不,應該沒有大問題吧。不過……安書記,姥爺這些年不怎麼太喜歡見外人。」
「不是外人!是故舊,是一位尋了阮老很多年的故舊!」
小阮又猶豫了一會,繼而才堅定了的答應了下來。
康夫大喜,安天偉也大喜。
這兩人便急匆匆的立即去了縣局,拉著小阮便去了阮青山的住處。
阮青山所住的地方不在縣城也不在縣效,而是灰河鄉所屬的一座連雲山的半山腰。
連雲山雖然不是青陽縣第一山,但也僅比有著第一山之稱的天龍山低那麼一小點,漫山生長著的老是毛竹,而阮青山的住處便在竹林深處。
才一見到那間隱於竹林深處全由竹木混搭而成的精巧竹舍,安天偉的眼前便有一亮的感覺。
竹居之外平出來一處兩畝見方的院子,院子里的地表露著土,上面種植著一些時令蔬菜,綠油油的樣子好不喜人。而在竹居之前,院子的盡處,搭著一個竹篾為頂的涼棚。
涼棚沒有四壁,幾根粗壯一些的毛竹為柱撐在四周。涼棚不大,中間擺放著一張木桌,一方藤椅。木桌上一盅紫砂壺。
藤椅上正躺著一位老人,正格吱格支的搖晃著藤椅,眯著眼在假寐。
竹林間涼風習習,再搭配著眼前情景,讓整個竹居頗顯的隱然世外,不入紅塵的超脫。
幾人並不重的腳步聲將老人從假寐的狀態里拉了出來。老人便起身坐起。見是小阮領著兩位陌生來客,阮老人的臉上閃現了一絲不悅。
「姥爺。」小阮遠遠的便喊了一聲。
阮青山不輕不重的應了聲,然後頗有責怪之意的看了小阮一眼:「丫頭,我不是說過不要隨便往我這裡帶生人來嗎?」
換以往,阮老人如此責怪,小阮的心裡會有些發虛。她這個姥爺的脾氣可不是那麼好,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上次在阮老人這裡死乞白賴的弄走了兩瓶老泡酒,可把阮老人心疼的不行,到現在還沒緩過勁。
倒是康夫,從見到了阮老人的那一刻起,臉上便難以抑制的現出了激動之色,似有千言萬語,卻堵於胸口喉間,無以表達。
「姥爺,我跟你介紹下,這位是我們縣裡新上任的政法委安書記。」
阮老人淡淡的向安天偉點了一下頭,算是招呼過了。
「這位,是省醫大的專家。」
阮老人看到了康夫時,卻若有所思。康夫連忙緊走幾步上前,伸出手來。雙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
「你是……」阮老人有些遲疑。
康夫激動的一把將阮老人的手抓住,激動的難以自拔,有些語無倫次道:「我……我就是那個偷了您的番薯被三寸火龍咬傷,被您救了一命的猴小子啊!」
「是……是你!」阮老人大吃一驚。
人到老年,都非常喜歡追憶,一些以前不曾記得的景象,老來之後反倒是日漸的清晰。
救康夫,在阮老人的一生之中,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對康夫而言,卻並非如此。
在那樣的歲月里,偷番薯是重罪,被三寸火龍咬是死症。這是兩重鬼門關,卻皆因所遇是阮老人而安然無恙。
恩同再造!
「是我!是我!」康夫的眼裡湧起大片大片的淚花,一個不小心沒剎住,嘩嘩啦啦的掉了下來。
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掉過淚了吧!
阮老人的臉色慢慢的變了。他的臉部表情原本極為堅硬,多年獵狩的戾氣積於眉間,此時也漸漸的軟化了下來。
阮老人無聲的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康夫的手背,頗有些感慨的看著康夫花白的頭髮道:「你也老了啊。」
時光催人。當年餓成山猴子一樣的康夫和能徒手博狼的阮老人,如今都老了。
這一幅久別重逢的場景頗為催人淚下。
小阮正欲上前,卻被安天偉悄然拉住。
安天偉向小阮搖了搖頭,拇指向後挑了挑。兩人悄然的退到了竹居院外。
小阮的眼睛里濕濕的,站在安天偉的身邊,不好意思抹,便將頭低了下去。
安天偉似乎沒有注意到小阮的動作,而是抬頭環顧著聳入青天的竹尖。連雲山產竹不是一天兩天,而是經年如此。整個連雲山都被高聳入的竹林覆蓋。
因青陽縣的路況差,這些竹林並沒有產生什麼實際的經濟效益,而是一年一年枯榮交替,向陽生長。
這些竹林並不是人工育成,而是經過了很多年的自然生長,才會形成如此規模。
安天偉默然著,小阮卻似乎心有戚戚,不時的回望一眼正在竹居院子里說著些什麼的兩位老人。
「小阮。」安天偉突然道。
「嗯?書記。」
「你說,我們老子之後,會不會也能尋著這樣的一方靜土?」安天偉的頭保持著四十五度角,仰視著那些青青竹尖。
小阮不知安天偉為何有此一問,但也受到某些感染,便道:「希望吧。」
安天偉自嘲的笑了一下道:「是不是我這個年紀,突然說這樣的話,有些莫名其妙?」
小阮默然。雖然這正是她的心中所想。
安天偉雖然是青陽縣的政法委書記,但實際年紀還不到三十,正值年輕有為之時,這種暮色沉沉的話,和安天偉似乎格格不入。
「這人吧,每個人心裡都有著一些憾事。現在康老好了,他的遺憾終於不再是遺憾。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著康老的好運氣。如果人這輩子能將所有的遺憾都填平,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為了最大程度的能讓自己幸福一點,只有且行且小心,盡最大程度的不留遺憾了。」安天偉嘆道。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