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連環,風起北冥
黎白抹了把額角的薄汗,飲了杯清茶定了定心神,「若是被他們發現了您是……」
「無妨,不過是個草包皇子,又不是他長孫一澈。不過說來,他的命可真是大的很吶,發配北戍多年竟能活著回來!」
剛才還溫和如玉的公子眼底笑容飛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緩緩燃起的恨意,他把玩著茶杯,忽而勾唇一笑。
「更何況,如果他看到了我的臉,我只能說他今天真的很不走運。黎白,大廳內才那麼百來號人,你認為憑你我之力,會解決不掉?」
「皇……」
「恩?!」
冷冷瞧了他一眼,暮非一個上揚的鼻音立時打斷了黎白的后話。
「是……公子。」
黎白抿了抿唇,似不甘心又不耐煩地瞥了眼暮非,壓低的聲音里是掩不住的擔憂與焦慮。
「你自己的身體你還不清楚嗎?自從與東燕一戰後,若是你內力用得過猛便會心脈受損,這病近年來惡化的勢頭又尤為猛烈,你現在只能打出五成內力,你剛才居然還出手制止我,難道你不知道再找不到天機鏡,你還能有幾日嗎!」
天機鏡,可洞察天機,知曉古今,穿越生死。
三百年前落於蒼瀾大陸,消聲覓跡,不知所蹤。
「我知道,我還有三個月不是嗎?我自己心裡都有數。」
暮非手中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悲涼,沉吟良久終於岔開話題道,「總之此處萬不可久留,你今晚就去附近打聽打聽那件東西的下落,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離開。」
黎白頷首,看了幾眼暮非,便欲拂袖離開,卻聽身後傳來詢問聲。
「對了,聽說幾日前,東燕天祭上出了個奇女子,僅僅一擊就殺了他最寵愛的蠻牛?」暮非如玉的兩指把玩著那枚青銅扳指,纖長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情緒,「我可聽說她來自瘋人崖,還會偷心術,那不是千葉門的絕殺嗎?」
此時,憋在水裡的離墨才浮出水面,輕吐了一口氣,可惜她是再也聽不到剛才那番對話了。
耳邊禮花轟鳴,屏風后水汽繚繞,她即便是眯著眼,也看不清那手心裡究竟為何物,只覺得那青銅綠有些眼熟。
「蠻牛的確是被人挖心致死。」
黎白垂眸掃過那枚扳指,眸色一冷,「不過目前整個東燕皇室,乃至我們的人都沒能查出那女子的真實身份,目前唯一知道的是……」
「凡是跟西燎有關的人或事,就得統統消失!」暮非忽然沉聲截口。
黎白愣住,頓了一下,才道,「目前已有多方勢力準備剷除她,但是最後卻是被二皇子給保住了!」
「啪!」
鳳目中抽出一絲陰毒,暮非倏地暴怒,手中的茶杯轟然被捏的粉碎,他揮袖起身,雙眼深深絞著黎白,「他還是這般貪心,如今都自身難保了,還偏要去管一個陌生女子的死活。」
「公子有所不知。」黎白傾身上前,在暮非耳邊小聲道,「傳說,此女子生的與五年前長孫一澈欽賜的離墨王妃,一模一樣!」
暮非赫然瞪大眼睛,他雖未見過離墨王妃本人,卻也聽說過她的不少事迹。
難怪,長孫一澈不忍心下毒手。
那女子曾享盡天下榮寵,更甚是未來的皇后,最後卻家破人亡,被世人唾罵,從皇城一路爬到瘋人崖,然而至始至終她都沒求饒過。
這樣的女子,堅強到了令人心疼。
「呵,原來這世間也有他所放不下的人,那她可真不能死,要物盡其用才是。」
暮非陰測測一笑,那一笑襯著他冰冷的面具,尤顯得陰森詭異,抬眼望向東方,那是東燕心臟所處之地,他雙瞳折射出一股狠光,徐徐道。
「要知道擊潰敵人最好的辦法便是找出他的心魔,讓他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個怪圈,然後慢慢地折磨他,最後令他絕望而死!」
「公子英明。」
黎白默不作聲地將桌上的碎渣清理乾淨,看了眼準備沐浴的暮非道,「穆禾少將如今在國內萬事都處理的很好,公子也不必掛心。倒是南烏郡主如今最後一味蠱始終是一籌莫展,否則長孫一澈他……」
「穆禾?」
眼角閃過一絲銳芒,暮非的身形頓在屏風前,長指覆在正要解開的腰帶上。
屏風后的離墨雖聽不清他們在議論什麼,但見有人靠近,卻還是驚地再次潛入了水中。
「他跟了我幾年了?」
「不多不少整七年。」
「不知不覺,那事竟已過去七年之久了。」
暮非輕嘆一口氣,解開腰帶褪下第一件外衣,眼底悲悸翻卷,笑意仍然懸在嘴角,指尖卻已是一片冰涼。
「公子?」
「罷!」暮非輕喝一聲,拂袖將長衫掛於屏風之上,猛然掀起的眼眸中透著一股決絕,「你飛鴿傳書給她,一月之後,便是她金蠶蠱功就之時!」
「公子何意?」那聲音蘊含殺氣,黎白眼皮倏地一跳,見主子已經繞至屏風后,開始解起裡衣,「我們難道有最後一味葯?」
「自然是有!」
煙火不斷,春風依稀,最後一件流雲裡衣翩然脫落,束髮的玉簪被除去,男子長發扶風,如流水鋪開在肩頭,勻稱秀麗的胸肌裸露在外,道不盡的香艷誘人。
花瓣被風吹的四散浮動,離墨一睜眼看到的便是這番靡麗的景象!
葳蕤的燭火下,男子肌膚瑩潤,挺拔的鼻翼支起一張幽光點點的面具,薄唇泛著水色,好似出水珍珠。
好一個出彩至極,溫澤如仙的美男子!
「穆禾少將一心一意輔佐國事,為國盡忠,為人低調謙卑,從不埋怨,我們也的確應該送他份大禮……咳咳!」
驀地,暮非的聲音戛然而止,長睫下清潤的目光與離墨對接。
那一剎,暮非只覺得全身氣血赫然倒轉,險些氣的噴出一口血。
他呼吸一滯,瞪大的雙瞳里滿是不可置信,眉頭蹙得死緊,暮非飛速掃過自己一絲不掛的上身,沉下來的臉變得鐵青。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在洗澡時被一個黃毛丫頭給看光了!
寒冷如冰的審視下,只見水波漣漣中,一個小腦袋無辜地探了出來。
青絲水藻般在花瓣上綻開,那雙深湛如海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眼底寫著幾分怯弱,又有幾分冷冽,周身的空氣驟然升溫,更襯得她雙頰酡紅,瑰麗如流霞。
而且這張臉,他似乎很久以前在哪裡見過。
黎白只聽得主子的聲音突然止住,旋即屏風后響起了急促的咳喘聲,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
「公子,出什麼事了?」
他皺了皺眉,雖見不到暮非的面容表情,卻能清晰地覺得他脊背僵硬。
聽聞屏風外響起焦躁的腳步聲,離墨和暮非同時一震。
暮非剛欲說些什麼,就見浴桶中的女子咬著嘴唇,嬌滴滴地望著他,害怕地搖著頭,眼中滿是恐懼與慌張,像只受傷的小貓。
鳳眼掃過女子被水浸濕的外衣,他驚見她手腕處竟橫亘著一條蜈蚣似的紅疤。
原來是來避難的罷了!
深沉多慮的黑眸漸漸失了殺心,他動作凝在原地,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只覺得那目光濃烈地射進自己心底,如同枷鎖將他纏繞禁錮。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不想掙脫,不想逃避,一時神智飄渺,如入夢境。
偷心術!
這女子怎麼會使千葉門的絕招?
「公子你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站住!」
就在黎白一步踏入那刻,屏風后猛地傳來一個高八度的聲音,立時喝斷了他的腳步。
「公子?」
黎白一愣,他主子幾曾如此失態過?
「我準備沐浴了,有些乏了。」屏風后的男子沒有轉身,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聲音依舊理智淡定,「你先退下去做我剛才吩咐你的事吧。」
「是。那就不打擾公子歇息了。」
「恩。」
屏風後傳來輕描淡寫的鼻音,暮非從黎白的腳步中聽出了疑慮,眉眼一沉,又看了眼離墨驚慌的小臉,終於滿腔憤怒地伸出輕顫的手,極不情願地解起了褲頭。
「閉上眼睛!」他以口型對離墨道。
好恬不知恥的女人,居然還敢盯著他看!
他脫的速度很慢,離墨自然知道這個屋中正主,此時心裡是有多想把她千刀萬剮!
黑瞳倒映出男子修長的手拂過那精巧的結頭,她的呼吸開始莫名地沉重起來,眼角不經意掠過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她只覺得渾身被電流擊中,即便泡在水中還是口乾舌燥的很,視線竟然怎麼也收不回來!
該死!不會是走火入魔了吧?
不過,這男人,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唔!」
長褲滑下來了,不要再脫了啊!
離墨的臉立刻紅的要滴出血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急的往水中一沉,卻由於心急而發出了明顯的水波聲。
「什麼聲音?」
屏風外本已打算離開的黎白,旋即眸子一凜,回身大步逼近屏風。
「什麼聲音也沒有。」暮非強制鎮定的聲音幾乎在顫抖。
「可我明明聽見……」
話音未落,不等對方反應,黎白身形一閃,已經一把拉開了屏風。
「嘩啦!」
幾乎是同一時間,屏風後傳來一聲巨響,隨後水花四濺,艷紅的花瓣甚至濺到了一旁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