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旖旎,鴛鴦共浴
頭頂目光雖溫潤卻又莫測。
離墨垂首看著他白衫上的奇異暗紋,背後的手心漸漸收緊。
「看起來……」暮非緩緩蹲下身,凝著她晶瑩的水眸,唇角笑意慧黠,「姑娘對我的敵意不小啊,看不出來你貌若天仙,心腸卻……」
「唔!」
一隻手,勢若鷹爪,猛地扣住了她的右手命脈。
離墨悶聲一哼,手腕處的疼痛漸漸蔓延,她意識模糊,再也握不住短刀。
「毒若蛇蠍!」
砰的一聲,水花綻開,短刀被暮非從水中抽出,穩穩地倒插在了他身側的地毯上。
「姑娘能逃脫至此,必定不是糊塗人。」他看著她眼中燃起的不甘與怒火,心中竟生出一絲好笑,貼在她耳邊輕言道,「你認為,你能贏得過我嗎?」
她眸色清冷,斂著重重殺意,狠狠地瞪著他,森森一笑道:「這本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你若是沒有本領,便要有地位,你若是沒有地位,那便只好有一顆麻木不仁的蛇蠍心腸,要不然如何在這世上立足?如何保證自己能不受到傷害?」
昔日的尚離墨就是太真太純,才落的人鬼不是!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
暮非無視她的審視,起身甩了甩手,從上衣袖口的袋子里取出一個精美的瓷瓶。
那胎色細膩花紋流暢,是她在東燕從未見過的圖案。
「你做什麼?」
離墨借著水流后掠而去,睨著他靠近的身子,咬牙道,「我見了你的真容,還對你起了殺心,所以你想毒死我嗎?」
「過來。」
暮非取了一些瓶中的紅色粉末倒在紅布木塞上,見她還是沒動靜,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手,像只機警的小鹿,他眼底笑意更濃。
「我若是有心想要殺你,又何必費心施計救你,將你留到現在?」
「可你……」嘴唇還有點腫,離墨垂眸看著自己水下單薄的衣衫,「你對我動手動腳。」
「我那是急中生智。」暮非淡淡回嘴。
「混球!」
離墨瞪向他怒斥。
「潑婦。」
暮非扶額嘆了口氣。
「總之那九皇子就在樓下大廳里,你穿著影衛的服飾,還負傷逃亡,想必是個逃兵,我方才完全可以命人將你活捉去給他,保不准我還能賺到一大筆錢。」
「你……」
「敢」字被硬生生壓在喉嚨口,離墨心想若是換個人發現了她的身份,想必早就指著她發大財了。
知道他為人不壞,戒備略微解除,但奈何心中怒氣難消,見他向自己招手,她不再說話只是向暮非遊了過去,將視線隨意落在一處。
「嘶!」
藥粉觸及傷口的那一瞬,涼意冷不丁襲來,離墨眉頭一皺,忍不住輕吟出聲。
「弄疼你了嗎?」
暮非忙收回手,抖落了點藥粉,復又更為輕柔地用手心為她敷上,還不忘安撫道,「再忍著點,快好了,我盡量輕點。」
「喂,我說……」
見他細心的樣子著實有趣,水裡的人兒忘了疼痛,突然勾唇一笑,一手扶著木桶邊緣,一手托著下巴有些痴痴地看著他。
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呢?
「別亂動,就快好了。」
暮非依舊專心致志替她治療著傷口,縱使即將完工,也沒有半分懈怠。
「偏不!」
離墨起了耍小性子的惡趣味,撐起身子傾身靠近他,濕透的裡衣頓時若隱若現暴露在他的眼底,她發間綴著花瓣,鎖骨一片淋漓亮澤,他呼吸陡然深沉,只聽她說。
「你是第一次吧?」
「恩?」暮非皺眉有些不解地望向她。
「就是剛才啊……」
離墨眼底笑意狡猾,像只聰明的靈狐,誇張的撐大嘴型小聲道,「你不是差點把我給……」
「當……當然不是!」
見她面上閃過一抹嬌羞的緋色,不等她說完,暮非便蹭的站了起來,幾乎是向後踉蹌了一步,面無血色地看她笑的得意洋洋。
「真的嗎?」
離墨撐著下巴,饒有興緻地上下掃了他一眼,見原本淡漠如水的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尤為可愛,不由展現出少女一面,她伸出潔白如玉的手臂沖他招了招,「過來讓我探探你的脈搏。」
「無理取鬧的傻丫頭!」
暮非氣結,一拂袖背過身不再理她,眼底的笑意卻如漣漪般緩緩盪開,整個人都如同被溺斃一般甜蜜。
這種滋味,是不屬於他的奢望。
「滿嘴謊話的大笨蛋!」
離墨也不惱,朝他眨眨眼,張嘴便戲謔了回去。
屋外笙歌不減,他微側著身子唇角含笑,她支著下巴凝著他,兩人誰都沒想要破壞這個氛圍,時間彷彿真的靜止在了這一刻。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風姿,他不會認錯,這就是當年在龍漠讓他等了八年的少女。
「我們……」終於離墨忍不住先出聲,聲音卻輕的如同風過花叢,「是不是見過?」
「對,我們見過。」
「可我不認識暮非。」
月牙面具落在腳邊,暮非拂過拇指上的青銅扳指,眼底掠過一絲沉重。
一如當年,他是被狂風肆虐的海燕,顛沛流離,她是任獵鷹馳騁的晴空,眸含樂土。
只此一眼,他便再也不想移開視線。
所謂名字,不過是南氏的一種榮耀,也是他一生難以掙脫的枷鎖。
他是南城雪,是萬人敬仰的冥皇,所以他不配去選擇自己的人生,不配去獲得憧憬的自由。
一切的一切,只允許自己在夢中紅塵逍遙一回,既然如此,那麼就讓他今夜再夢一回吧!
「不。」
一枚緋紅的煙花綻開在他的身後,暮非緩緩回眸,笑容恍若三月暖陽,一下照亮了她心底的陰霾。
「在下北冥,南城雪。」說著,竟從袖中取出一根略微殘舊的桐花簪,「當年龍漠一戰,是你輸了。你說八個月後來找我,如今已經八年過去了,這一回,是你食言了。」
「抱歉,發生了些事。」眼前煙花堙沒,離墨唇角挽起笑意。
「我會一直等。」
「南城雪。」右手漸漸握緊,腹部傳來撕裂的隱痛,離墨卻笑的愈加明媚,「我叫,年年。」
「年年?」
「恩。」
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晃八年,她從生走到死,又從死走到生,八年前她和他訂下婚約,她卻不辭而別。
八年後,他既往不咎,依舊一眼認定她。
難道真的如明川當年所言,是她眼瞎愛錯了人?
*
人海如雲,一片迷醉。
整個忘憂院歡歌笑語不斷,大廳內盛宴款款,熱鬧非凡。
舞台上,紅梅正表演著近日新鑽研出的劍舞——十面埋伏。
一人戴著白色哭臉面具,全身籠在黛色斗篷中,側身抱著琵琶坐在舞台的陰暗一角中。
蒼白瘦削的手輕捻著琴弦調音,那手指上扣著一枚血石銀環,似那年龍漠噴涌的夕陽。
稍稍轉軸撥弦,曲子正式開場。
雄渾壯闊的音律自指尖流瀉,而他不遠處,紅梅一身勁裝手中雙劍迴旋,她舞姿剛中帶柔,劍光掠影間,勾的人神魂顛倒,挪不開視線。
不過幾個劍花舞動,便已是華麗逼人,大氣朗朗。
「真是清歌繞樑,妙舞逶迤吶!」
貴賓佳座上,層層紗幔垂落,凌鴻煊慵懶地依靠在玲瓏軟榻上,唇邊笑容詭異,他抬手指向彈琵琶之人,懶懶回眸道。
「這曲子,他何時學會的?」
「回九皇子。」身後走出一位侍衛,躬身答道,「他一直都會,屬下從未見他學習過。」
「哦?」
凌鴻煊眼底微訝,漂亮的葉眉挑起,看向那黛衣人。
只見他走至紅梅身前抬起一腿,就這麼屈膝凌空半坐,琵琶側抱枕在大腿上,身後紅裙搖曳,水袖飛舞,他兀自冥坐,竟有種敦煌飛天的妙處。
「這曲子可是龍漠所有,千邪何時去過那裡,難道他是無師自通不成?」
侍衛一愣,因對舞樂一竅不通,一時不知該答什麼話,可九皇子囂張蠻橫,正急得冒冷汗時,卻聽他笑嘻嘻道。
「也罷,這曲子倒是不錯,很應今個的景呀!」凌鴻煊不再追究,托著腮凝思道,「叫什麼來著?十、十面……」
「十面埋伏。」
侍衛湊上前好心提醒,卻被猛地挨了一個暴栗,耳邊響起少年驕縱的怒喝,「本王又不是草包,想的起來,要你瞎操心!滾下去!」
「是是是!」
侍衛眼中大駭,剛欲全身而退,卻又想到剛才有人快馬加鞭送來一封密報,只好硬著頭皮又湊到凌鴻煊耳畔低語了幾句。
「給本王看看!」
侍衛話落,凌鴻煊眉眼一厲,全無之前的虛浮之氣。
此刻大廳歌舞昇平,百人喧嘩,誰也沒注意到凌鴻煊接過字條后,眼底一抹陰寒一閃即逝。
*
皇城,紫竹閣
東方天際泛出魚肚白,初陽穿霧而出,葉影婆娑,風刮過竹林發出蕭索的聲響。
長孫一凡穿著黑金長袍站在書桌前,飛快地寫下一封信,他落筆蒼勁,力透紙背,字裡行間里充斥著濃烈的野心,而信的最末,卻用了最工整的字體:
「尚欠東風,願帝君相助,若蠱毒一成,即滅長孫一澈!」
他擱下筆走到內院,餘光掃過身側的紫竹林,冷聲。
「刑風。」
刑風,前千葉門排名第四的鬼殺,也是長孫一凡最得力,最完美的殺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