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讀心,惡鬼之名
阿鳶?那可是楚嬛對她的稱呼。
彼時,柴房空門大敞,清晨輕靄繚繞,草木蔥蘢,而那翠柏下曦光中,一道欣長的身影正逆光向她走來,身後的日光將他的身形拉得斜長,靜靜地投射在她的腳下。
那是一個身著明黃錦服,玉面紅唇的翩翩少年,他瀟洒隨興,甚至有些輕狂自傲,他手中軟劍勝雪,映著天邊初陽,如那掌中一粟,滄海一渺。
少年有著靈氣的陰柔之美,錦服在日頭下渡著泠泠金茫,他就這麼驚艷地穿霧破日而來,而那雙狡黠的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凝著自己。
「你就這麼貿然現身,也不怕被人發現?」
唇邊勾起柔和的笑意,離墨斂去眼中警惕,浮出一絲暖意,出聲淡淡調侃。
「你說呢,九殿下?」
來人,正是九皇子,凌鴻煊!
「阿鳶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凌鴻煊輕笑著接下她的話,腳下踩著輕盈愉悅的步子,來到離墨跟前,看著腳下一攤爛肉般的徐太尉,他無辜垂眸,像個犯了錯的小弟弟。
「阿鳶這名字可真難聽,像是喊鳥一樣。」離墨肅容道。
凌鴻煊葉眉一豎,半晌卻是風姿一笑道,「我倒覺得,阿鳶是個好名字,鳶這種鳥類,可是能無拘無束翱翔天空的。」
離墨一怔,又聽他有些傲嬌道,「如果不是我私逃出宮及時趕到,偷偷解了你軟筋散的毒,你還有力氣來橫我?」
其實,在來到女奴所之前,離墨確實中了徐太尉的奸計,在囚車上一時大意吸食了軟筋散,險些遇害,但中毒的瞬間,她也做好了將計就計的完美打算。
可是萬萬不曾想,凌鴻煊竟天兵突降,不僅成功引開了守衛,還給了她宮廷解藥,然後又與自己謀劃了剛才的一切,他則躲在屋頂上俯瞰全局,讓她好假借讀心之術震懾住徐太尉。
凌鴻煊藏得極深,他早就料到孟風雲絕不是泛泛之輩,榮兒一旦落到他手中,他豈會讓他沒有一絲利用價值,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去?
「你管的太多了。」
離墨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溫度,藏寶閣那夜,他就答應再也不管她了啊!
「阿鳶,我只是不想害你。」
凌鴻煊低頭看著手中軟劍,「我只是想用當年你教我的劍術,來保護你。」
那曾是離墨剛入皇宮時送他的見面禮,而那后她卻再無機會看他使劍。
誰能想到,五年後他們再一次的相遇,竟會是拔劍相向!
「凌鴻煊,這是我第二次有欠與你。」離墨內心狠狠一震,目光卻始終看著地上的徐太尉,半晌才道,「你放心,我尚離墨絕不是有恩不報之人,他日大仇得報,必將重謝!」
她當年果然沒看錯人!
如此伶俐,如此深謀,凌鴻煊,你好樣的!
「阿鳶這說的是什麼話,你若真要謝我,就快點回宮吧,二哥他一定找你找的急死了!」
凌鴻煊一夜未歸,慕千邪如今又不再空閑,無人得知他的音訊,此時宮中早已人心惶惶,但他何等機靈,在找到她的那刻,他也早就想好了如何替她開脫,更甚是逃宮無罪的緣由!
「我不會再逃。」
離墨聲音清淡,卻十分堅定,她抬眼看向窗外的萬里蒼穹,一線天光落入她的黑瞳,眼中清光冷冽如碎冰,卻無人可見她眼底的那份迷茫無助。
凌鴻煊愣了愣,「阿鳶?」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已染上了一層乾澀低啞,「我曾以為我足夠強大,但到頭來我依舊要靠著依附他人,才能迎風翱翔,我從未想過,我還有再回到他身邊的那一日。」
若我離去,便是錯誤,若我歸來,便是永恆。
沒有長孫一澈,她又能孤軍奮戰到幾時?
良久的沉默,徐太尉倒在地上,凌鴻煊持劍立在一側,而離墨則定定地望著重雲低沉的天空,柴房內氣氛凝固壓抑,針落有聲。
突然離墨回頭盯著昏過去的徐太尉,話鋒一錯,「只可惜沒有問出軍火的下落,不然上官昊也不會有事。」
「是阿鳶你傷了他吧!」凌鴻煊眼中慧光流轉,微微眯眼審視著離墨,「你早料到長孫一凡欲對他不利?」
離墨微微一笑,抬眸看著他臉上瞭然的神色,語氣和緩道:「他是長孫一澈的左膀右臂,他一走,或是回了北戍,長孫一澈最柔軟的心臟也就露了出來。」
眸光倏地一凜,離墨緩緩將手中的匕首插入鞘中,雪亮的光拂過兩人的臉,她的語氣中已有了一份銳利,「而長孫一凡要做的就是砍了他的手臂,然後在他的心上狠狠刺上一刀!」
但是他太痴心妄想了!
上官昊是大將,無人敢傷他,這樣的話,就只有她這個外人去做了!
凌鴻煊悚然一驚,不覺心悸,只覺得眼前的女子在瞬間蛻變。
她的眼角有著顧影自憐的哀凄,有著剛強執著的颯爽,更有著睥睨天下的雄心,這份至情至性,叫他心驚膽戰,更忍不住好奇想要對她一探究竟!
他有預感,她註定不甘平凡,她必將成就一個傳奇!
而他,好像對她萌生了除欽佩憐惜之外,不該有的情愫,而那種情感會毀了他本暢然無阻的人生!
「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凌鴻煊深深頷首,面上不復紈絝,轉而變得肅然,他望著徐太尉思慮片刻道,「上官昊重傷回府,而軍火一事雖是下落不明,但好在那字據已被柳碧雲吞入腹中,如今想要制衡住太尉府也不是難事。」
那一瞬,他想起一個年前,徐家別院大火,火舌連綿不絕,吞沒了金碧輝煌的樓閣,遠遠望去似沒有盡頭。
他趁亂甩開衛兵趕到時,別院里遍地焦屍,慘不忍睹。
一路衝到一間廂房,發現柳碧雲趴伏在地上,渾身抽搐,而她身下是一片烏黑色的血跡,如水墨鋪開,一直蔓延到他的腳邊。
她是被人下毒才導致難產!
那個女子面色慘白如鬼,紫黑的死亡氣息漫上了她的唇,她緊緊拽著他的衣角,不是求他救她,卻是有東西要交付於他。
他驚駭狐疑間,見她伏地一陣乾嘔,大口大口的毒血噴涌而出,而那灘黑血中卻有一隻信筒,信筒的一頭拴著線,綁在了她的牙根上。
他趕緊將那信拆開,但是那信因長時間浸在污血里,早已是字跡斑駁。
雖看不清信到底是寄給誰的,卻能清晰地辨認出這正是徐太尉的字跡,而上面多次提到了「軍火」二字!
而就在此時,柳碧雲突然急促喘息,撐大了眼抓著他的袖袍,用著粗啞虛弱的聲音道:「救……尚絕,一定不能讓尚絕……死!」
「為什麼?尚絕出什麼事了嗎?還有軍火在哪!」
見柳碧雲支撐不住,他一把將她抱起就欲離開,他根本不明白她的意思,而且徐家別院大火正是當年尚府滅門的祭日!
柳碧雲眼神漸漸渙散,雙唇蠕動似想要一一解答,但是那毒藥太猛烈了,而且她因難產不停地大出血。
「你想說什麼?什麼殺?」
柳碧雲牢牢握住他的手,一聽這話,眸光倏地一亮,她竭力吼道:「殺了大皇子!」
「什麼?!」
「保住北戍……」她枕在他的肩頭上,嘴角鮮血湧出,身子愈見冰涼,她定定地望著他,「快回去告訴燕皇,大皇子他……反了!」
「什麼!大哥他怎麼會……」
話未說完,那隻抓著他的手無力滑落,懷裡的女子安詳地闔上眼眸,頭輕輕地垂至他的臂彎里,再無一絲氣息。
軟禁一月之久的柳碧雲,死了。
其實凌鴻煊早就知道徐太尉狡猾險惡,所以才安插了忘憂院的藝妓柳碧雲在他身邊,沒想到最後他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句話。
長孫一凡反了?
此後不久,姬魅橋死而復生,孟千尋大喜臨近,更有北冥中人詭異地出現在了東燕的心臟,聖都!
而對於這一切最鎮定的人就是長孫一凡,他幾乎是鎮定的有些超乎常理。
凌鴻煊終於察覺到事態詭異,可是又沒有足夠的證據戳穿長孫一凡的計謀,因此他只能派人暗中監視同樣離奇出現的尚離墨。
後來有人告訴他孟千尋發現了當年的榮兒並沒死,他知道沒人能救這孩子,自己又不能明著現身,只好事先派慕千邪將尚離墨一路引到他的面前,讓她親自出馬,這樣便是兩全其美!
只是有一點,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那就是當離墨聽到慕千邪的那曲十面埋伏之後,整個人都徹底陷入了瘋魔狀態。
而慕千邪卻始終不為所動。
「阿鳶,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凌鴻煊擰眉看著面前的離墨,神色隱有擔憂。
如今徐太尉倒了,可還有許許多多同謀得不到應有的報應,他們的對手,依舊強大!
「顛倒黑白!」
離墨眼中鋒芒畢露,她掃過徐太尉灰白的臉,散亂的發,低聲冷笑道,「地獄無門,他們卻偏偏愛闖,既然如此,那麼即便是化成鬼,他們也別想逃出來!」
凌鴻煊只聽離墨聲音邪氣陰冷,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就突見她閃電出手,俯身一把掐住徐太尉的下巴,往他嘴裡餵了顆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