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運,這狗東西
我的故事開始於一個晦暗、陰沉的大年三十,深夜。
據說,我被發現的那晚,雪漫天飛舞,冰冷刺骨;電光閃閃,一場暴風雨即將鋪天蓋地來襲。一位外出吃酒嬤嬤回孤兒院,她在大門口見到一個木盆裏裝著凍得全身發紫小嬰兒,呱呱大哭,像是不甘示弱訴訟老天不公;小衣服上有張皺巴巴綢緞布條,上書血字:“農曆,七月十四,零點時辰,母納氏,名納蘭,蓮子心內苦,離兒腹內酸。泣別愛女。”(名子一角被撕,全名未名)
召示鬼節出生的我和那樣的鬼天氣相遇,確實有點詭異。當她顫抖打開繈褓,發現小嬰兒是此等驚世駭俗的美人胚,眉心美人痣很是特別,直衝著她笑靨如花,她嚇得直直坐在門欄上。
粗野嬤嬤信閻王,在這風急雪湧雷霆之交,陰森森鬼節,聽到“鬼嬰”哭泣和詭譎微笑,怕遺棄我會被天打雷劈,最終還是把我抱回院裏。
據說,狂飆的大雪沒有把我凍死,按孤兒排名取名貓九九,算是貓有九條命,且排名孤兒院裏第九個小孩,真如天意,在長達16年孤兒院生活裏,九條命剛夠賠的,果真是貓命硬過一坨屎。
我成長的孤兒院名叫上帝之子孤兒院,其實並非正兒八經的外國人開辦的孤兒院,清未一場洋務運動後留下的遺址,洋人全跑光了,裝修奢華的教堂鄉村土豪囊中之物。組織三四個不知基督為何物的老女人經打扮,也就是“門麵”裝得像修女神職之類的人物,收養流落各地的孤兒,”眷顧”他們的生活起居,名正言順的像中國尼姑一樣收納人世間的“香火錢”,私飽中囊。
孤兒院處處山村的森林山穀裏,那裏長著一片樹林,黑沉沉一片,簡直與森林無異。離小鎮大約百裏距離。孤兒院雖然高大的頂端堅著防護網的院牆外,後麵還有一個大樹林,大樹林可以直通天際,壯麗的山峰,春天周圍翠綠的樹木與山穀,滿是黑色石頭和閃光旋渦的明淨透底的小溪,冬天隻能有灰白兩色的蒼穹下冰霜雪覆蓋的景色,萬簌俱寂,隻要是被寒風亂過的地方,都是一片蒼茫。冰冷潮濕的霧氣被東風驅趕,飄過紫色的山峰,吹過小樹林,與溪流上的水汽凝結到一起。那時,這條小溪還很混濁,而且流速度很快,好像衝進了小樹林,在空中發出哆嗦。哆嗦聲中還夾雜著暴雨聲和冰雹聲,或是聽到樹林中怒吼的風聲,風亂到臉上很疼,好像能撕扯下一層皮來一樣。
這個位置獨到之處就是隻要孤兒院大門緊封大門任誰也別想插翅難飛,如果選擇從後院森林逃跑更是生路一條,因為茂盛的森林實在廣大無際,沒有人從那裏能活著走出去,又稱為‘野人山’。
孤兒院零零售落落收留了三十多名小孩,據悉都是無根無本的野小孩,偶然間人命消失也沒有人能想起,對以此為營生的孤兒院來說,算是一本萬利。孤兒院本就幾個粗野鄉婦管理。
一場可怕的瘟疫入侵了孤兒院,斑診傷害讓院裏的小孩中病倒了一大半。已經染病的小孩隻能躲在床上等待自己生命結束。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人讓沒有生病的小孩負責扛到森林裏秘密地草率埋葬,死亡也了常客,整個大院裏到處是死亡的腐臭味道。
當斑診傷寒將孤兒院洗劫一番後,便揚長而去,孤兒院隻剩下9名孤兒能避開此劫。
為了討好一個吉利的局麵,我們的名字被重新起名,當然這也充分發揮了嬤嬤們對糧食偏執渴望:鼠一、二狗子、豬頭三、油四雞、阿五驢、小馬六、龜鳳七、馬八、貓九九。
所以,對於我們而言,談不了什麽斷文識字,更不懂什麽孝廉禮義,一群粗野的鄉婦管教下,隻要我們生命本體不消失,對她們來說,我們就如菜場被用鐵索套住脖子供觀眾嬉笑怒罵的猴子,猴子能讓她們獲觀眾掌聲和銀兩。
奢華教堂跟破爛得像補丁一樣的孤兒們相比,天淵之別。每當到吃飯時就會到一個頂棚很底的屋裏子,而且房間因為照明設備已壞,隻能用蠟燭照亮,使房間更暗了一些。桌麵隻擺放兩大盆熱氣騰騰的東西。但它們的散發出來的味道太令人失望了,以至於這味道飄到非得吃它們不可入鼻子裏,這些食物簡直不能吃,令人作嘔。
發毒的米飯加爛了的紅苕混合一起煮沸,即便饑腸轆轆,我們也是努力地將其吞下去,因為要活下去,且這個飲食供應常常不足。如果遇到一月到三月大雪封山天,戶外被積雪覆蓋,到小鎮長道路是被封死的,所以常常會斷了食物。
在這裏生存的孩子都處於長身體的年齡,胃口自然也好,然而供應給我們的食品少得可憐。即便是身體贏弱的我們,這些食品也是不夠的,所以很容易形成威脅。我猜測想是院長嬤嬤故意而為之:
年紀小一些的孩子因為食品受到大孩子的欺負。饑餓難耐的年齡大些的孩子氣,就會想盡辦法,或是威逼,或得利誘,大孩子從更小的孩子氣身上搶來食物,小孩子隻能饑腸轆轆地流著眼淚喝西北風。
然而這是一種生的本能。
身體上的折磨無窮盡,但精神的折磨更是不容小覷,它比身體的折磨要嚴重得多:窮命、鬥毆、耍貧、混沌是我們生活標簽,一再挫折你對生命希望本能,最後,希望都會隨時間消耗待盡,一起成為泡影流沙。
但是像我這樣孤兒,不被待見卻是獨占鼇頭,嬤嬤們對我仇恨如影相隨,我常懷疑我的存在是否讓她們有滅門的慘案,要不能這麽慘烈的仇恨我?
命運,這狗東西,總愛跟我做鬼臉。
繈褓期間,我大概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敵意,聽說我少哭,剛學會走路時,跌倒了也隻露出很驚訝的表情,很快又爬起來。也很少生病,梳著辮子糾結成一堆,愛光著腳到處竄來竄去。
六歲前,我隻識米湯,不識米飯,聽院裏嬤嬤們講起我最慘烈的戰績是抓著地上的不明物(院裏雞屎)狂吃,估計是餓了,結果是上吐下泄三天,半死不活吊著半條命。從此長大,隻要見到雞,嗅到雞肉味就會整得滿嘴生津喉頭抽搐的生理反應,狂吐清水。
我還常常被抱到一條很高的凳子上,此是我的高度正好跟院長嬤嬤的鼻子齊平,我隻知道我的的距離跟她很遠,我隻道她陰霾有表情下是克製對我的厭惡。孤兒院的孩子們的眼睛火辣辣地對準我,我的皮膚都快灼傷了。
院長嬤嬤陰陽怪氣地說:“她不是我們中的一員,她是個壞孩子,大家需要時時提防她,更不要像她一樣。不要與她做朋友,也不要和一起玩,甚至是說話。各位,大家要注意也的行動,我們要挽救她。”
院長嬤嬤結束前總會說:“讓貓九九繼續站在凳子一個小時和取消今天的晚飯,今天誰也不許和她說話。”
年紀小的我隻能順從地站在高處,我隻能站在示眾的高台之上,高台之下的小孩們會不時投來有石頭向我飛來,大多能準確無誤的投射到我的身上,伴隨著暴喝:“死孩子!”
我茫然地瞧著向我飛來的唾沫、垃圾、石頭,瞧著空中的拳頭,它像是憤怒而盲目的旌旗。
八歲前,別人一日三餐,我是則每周一三五一碗米飯,二四六一碗清湯掛麵,星期天所謂清腸累(無吃),基本保證生存狀態即可,可能是認為多一分口糧對我是浪費,少一份口糧給我怕我死掉。當任何食品入喉,那是我認為最最美妙的食品,總吃得太急而未及細細品嚐,把嘴上的油擦到手上,再把手上的油舔到嘴裏。也許,此時,彼時,食品對我而言就是一種粗暴生理的需求。
我開始學會了逃命,孤兒院後森林是我最愛的地方,當然也是我避難之地。不論風雪天還是晴雨天我都愛盡情地享受大自然的樂趣,整天在森林中遊逛,從早到晚遊走在天地間,無拘無束,而且總是一個人獨往,等月亮已經升到高空了我才回到院裏。但是茂盛的森林透著無邊無際的黑影,對其它孩子來說更像是一個求知可怕的陷阱。
每當孤兒院小孩開始群毆我時,我就學會了在孤兒院後的樹林中拚命地跑,即便是在彌漫著晨霧,使我無法看清方向,我絆了一跤,但隨即又爬了起來,雖然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仍得繼續跑,我察覺到又有一塊石頭飛過來,他們就很要很快抓住我了,雖然神秘的樹林有著各種傳說。
“貓九在哪裏!”一個叫豬頭三的小胖子叫道,其他人便舉起手準備扔石頭。其實那是我在樹上掛著我的外衣,等他們發現是我的外衣時,我早就不知所蹤。
躲避小孩飛來的石頭,我在小樹林裏了若指掌,從不迷路,而其它的小孩直接會被我引到迷路。
院長嬤嬤說:“貓九九從來不好好走路,總是奔跑。常常摔倒,但是她從不來哭,爬起來繼續。”
我天不怕地不怕,我開始像一匹野小馬,更像叢樹中的野孩子。
但是院長嬤嬤以及粗鄙的老太婆娘們從不喜歡我,院長嬤嬤對我更是深惡痛絕,她那消瘦幹癟的臉總是豪無表情,一雙呆滯的眼睛,頸下掛著一副非常漂亮的十字架項鏈,那十字架銀光閃閃。隻是這種豔美反使得院長嬤嬤那脖子看上去更瘦骨嶙峋,臉色更加灰暗。
她對我的欺負和虐待行為不是每星期兩三次,也不是每天一兩次,而是經常。以至於現在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是恐懼她的,隻要她走近,我每塊骨頭上的肌肉都會自動蜷縮起來。有時候,我會被嚇得舉止慌張,或者是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知如何辦。因為麵對她的欺淩,我根本找不到一個人站在我這邊,因為粗鄙的老太婆們根本不敢得罪院長嬤嬤,孤兒院裏的小孩更是雞的一慫膽,他們可憐巴巴的樣子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十歲後,我開始用野孩子的方式企圖突破院牆戶鐵門,嬤嬤們的拳頭和院裏狼狗的尖牙,都會毫不留情在我每次企圖突破而留下的“一日遊紀念品”:我有左腳骨折三次;右腳的大腿上留下狼狗一個深深猙獰牙印;因爬牆失敗,頭部墜地,開瓢,不幸縫了十針。
有一次我偷偷溜進房間躲藏,房間裏還有一個書櫃,我很快從上麵取下一本有很多插圖的書,這是洋人留下來的,各種各樣的書籍都要有,我然後爬到窗台上麵,將雙腳收了起來,盤坐著。我又將腥紅色的波紋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將自己藏得更加嚴實。
在我的左側,猩紅色的窗幔重重疊疊的褶皺遮擋了我的視線,右側,明亮的玻璃窗保護著我。在這樣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即可以免受蕭瑟的冷風吹打,又可以與世隔絕。在我津津有味看著插圖的時候,又能輕鬆享受這短暫的安靜。
我透過窗戶看見一幕:孤兒院叫鼠一的小孩在廚房旁遊蕩,趁人不注意他偷偷溜進廚房偷拿放在廚房窗台涼著的麵團,快速伸手拿起就龜縮身體,沿著窗沿下遁竄。
關我什麽事呢?饑餓是一個魔鬼。
我又將目光會聚在書頁上,這是一本《西遊記》,裏麵講述紅孩兒打戰孫悟空,紅孩兒占山為王,自由自在,我心裏很是羨慕。在我腦海裏,總有些飄忽不定的想法,就像是孩子們特有的似懂非懂的看法,雖然短暫,但卻是生動有趣。由於學識有限,所以我不能很好地理解和欣賞它們。
我把書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心情很愉悅,至少是逍遙自在的。此時,我最擔心什麽,就越來什麽,而且來得那麽快。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貓九九——!”一位叫田氏一邊叫,一邊尋找,可突然叫喊聲消失了,因為她沒有發現這間房子有人。
“一定是這個壞孩子偷了米團吃,”她接著又喊:“阿香!告訴院長嬤嬤,貓九九不在這裏,快去告訴閣樓下找,我要剝了她的皮!”
“還好我拉上了窗簾。”我想,隻要我不想讓他們發現,又不是我偷的。
飯點時間快到了,我從窗簾後麵走了出來。
“你剛才在哪裏?”正好遇到了阿香。
“窗簾後,看書。”
“剛才我們叫你,你不回答,你縮頭縮腦躲在窗簾背後偷吃東西嗎?是你偷了糯米團!你是一隻老鼠!”
阿香是一個體格比較豐滿健壯的四十幾歲女人,肩膀很寬,四肢也很結實,下巴大而突出,嘴巴倒是正常,但是眉毛很淡又短,以至於顯得眼睛突出,而更加突出是她臉上毫無同情的心和粗劣的表情,這一切我已經習慣。
她用啐啐嘴罵我,我知道她想要打我,所以我一邊擔心挨打,一邊看著眼前這意圖施暴的醜惡嘴臉。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出我心理對她的厭惡和咒罵,總之她一巴掌瞬間猛然地打在了我的臉上。我一個踉蹌,倒退幾步才能站穩。
我氣急,我吼聲:“不是我偷的!”
阿香一個更響亮的巴掌揮過來,我又結結實實地跌倒在地上,腦袋撞到門上,血直流,疼痛極了。我內心的恐慌已經達到了極限,被另一種情感所替代。
“你是一個又醜又老的老女人!”我吼她。
“什麽,什麽!”阿香大喊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