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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瘦金

  嚶鳴也不搭理他,直接從小廝王欽帶來的幾根毛筆中選了一根最細的,用手摸了摸毛筆的毛,是羊毫、狼毫各半,前者軟、後者硬,這樣的搭配正好軟硬適中,很合嚶鳴心意。她仔細詹飽了墨汁,又颳了兩下,仔細再瞅了瞅筆尖,沒有多出來的毛,就不必拔掉了。點了點頭,嚶鳴素白如玉的手輕輕從宣紙上撫摸過,這宣紙比她平日里用的質量好看不止數籌,很是細膩。總得來說,對於這一整套文房四寶,嚶鳴很滿意,甚至頗有幾分驚喜。 

  嚶鳴心想著,既然有心給眼前這個有些欠抽的傢伙一點教訓,自然是要出十成十的本事來,而她寫得最好的便是瘦金體!給竹林前的亭子提名,用瘦金體也十分合適。想到此,嚶鳴便不再遲疑,回想著當年祖父寫瘦金體字時候的意蘊,便熟稔地落下了筆。 

  嚶鳴下筆很快,幾個流暢的橫豎轉折,便輕輕擱下了筆。 

  她寫的也是「竹意」二字,此刻宣紙上的這兩個字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也頗有藏鋒,總的來說還不錯。只是比當年還是差了幾分,嚶鳴看在眼裡,不禁搖了搖頭,「我現在也就只有這樣的水準了,比以前落後許多。」說著,她輕輕吹了吹已經半乾的墨跡。 

  嚶鳴抬起頭來才見那人的臉色有點黑,額……這人是不是懷疑自己剛才那句是特意甩出來打他臉的,嚶鳴忖度此人爵位可能不低,便認真地道:「我現在學的董體字,所以瘦金體字落後了幾分。」 

  那人哼了一聲,顯然由內而外一臉的不悅之色,他道:「亡國昏君之字,豈是值得提倡的?!」 

  這話讓嚶鳴一噎,這廝果然很叫人不爽啊!!嚶鳴不客氣地道:「宋徽宗不是好皇帝,難道董其昌就是好臣子了?!」——宋徽宗亡了北宋,可董其昌當官更是魚肉鄉里、臭名昭著!嚶鳴瞧著那人也噎住了的樣子,又補了一句:「這倆都不是什麼好鳥!!」 

  嚶鳴從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不小心染了墨汁的手,瞧見那人黑得跟墨汁似得臉色,有想到這人的身份大約不低,便又話鋒一轉,正色道:「不過,字品不等於人品!」 

  「字品不等於人品?」那人喃喃念叨了一聲,臉上黑沉盡退,突然笑了,「倒是個有趣的說法!」 

  嚶鳴立刻嚴肅地道:「我這是客觀、公道的說法!」說罷,嚶鳴見宣紙上的字已經乾涸了,便熟稔地捲起了這幅字。既然這人不是尋常人物,嚶鳴也不像得罪得狠了,見好就收也就是了!保不齊這傢伙還是個貝勒、或者王爺之類的人物呢!否則如何一句話發下去,就能從平郡王府里拿到最上乘的文房四寶?可見是連平郡王都要給幾分臉面的人物,爵位如何會低了? 

  嚶鳴卷好了宣紙,剛要遞給半夏收著,那人卻突然凝住了神情,他道:「等等!那副字,再給我瞧瞧!」 

  「嗯?」嚶鳴有些不解。 

  那人目視著那一沓宣紙,上頭的第二張也染了不少的墨跡,可見是透過第一張印了下來,他又急忙翻了下面一張,竟然也印上了少許星星點點。他忍不住面露驚色:「你的字,竟力透兩層層宣紙?! 

  宣紙是一種比較厚的紙張,且質地緊實,一般筆力很難滲透,何況是透過兩層宣紙了!嚶鳴卻覺得理所應當,瘦金體本來就是一種遒勁的字體,方才她寫得又格外賣力,透過兩層也不稀奇。 

  那人一把拿過嚶鳴手中捲起來的宣紙,飛快又鋪了上去,用鎮紙壓好邊角,他仔細瞅著,端量了半晌,目光將「竹意」二字的每一個轉折都逡巡地瞅了好幾遍,暗自輕輕頷首,忽然抬頭問:「你練字幾年了?」 

  嚶鳴思忖了一會兒,便道:「有八年了吧。」——她默默在後頭加了「這輩子」三個字。 

  「八年?只有八年而已嗎?」這個華服男子的臉色突然有些惆悵與複雜之色。 

  其實最少有十八年了,只是嚶鳴自己還不滿十八歲呢,那種話說出來只怕也沒人會相信。嚶鳴便忙補充道:「我每天寫字最少三個時辰!」——每日下午,都是書法課,倒是叫她練出了一手端正秀美的董體字。 

  華服男子默默又捲起了那副字,他嘆道:「這個我收著了。」 

  嚶鳴一臉黑線,我啥時候說要送給你了?!你臉皮倒是夠厚的呀! 

  華服男子似乎看懂了嚶鳴的表情,他忙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回頭我交給福彭,讓他把亭子上的字換下來。」 

  嚶鳴「哦」了一聲,這倒是還可以。 

  忽然,嚶鳴急忙道:「那等一下,我落個鈐印吧!」——前不久才請了京中一個有名的鈐印師傅刻了個印,如今正是排上用場的時候。 

  半夏立刻從袖子里取出一枚雞血石印章,奉了上來。這個時代印章材料可沒有後世炒得那麼昂貴,這枚雞血石印章足足帶三分之一帶血,而且血色殷紅,而且價格也不貴,只花了嚶鳴三個月月例銀子而已,也就是十五兩銀子。 

  華服男子瞅著嚶鳴青蔥般手指上捏著的雞血石印章,突然皺了皺眉頭。 

  嚶鳴接過來,在印泥盒中輕輕壓了一下,便在那宣紙「意」字的左下角落下了一個嫣紅的小小鈐印,正是「嚶鳴」二字。 

  華服男子低頭看了一眼:「嚶鳴?」 

  嚶鳴笑著道:「是我的小字。」——這輩子她雖然叫納蘭英寧,也著實捨不得上輩子祖父給起的好名字,所以借府中教導功課的張先生的嘴巴,又讓他把這兩個字取了給自己當表字了。這個時代,女人有表字,也算是個很稀罕、很時尚的事兒了! 

  自古以來,有表字的,可通常都是才女呢!嚶鳴自然頗有幾分得意。 

  華服男子溫聲道:「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是詩經伐木篇里的名句。」他剛剛贊了一句,便道:「刻工倒是尚可,不過印章才是也太次了些!」 

  嚶鳴黑線不已,果然這傢伙爵位不低,否則不會說出這麼土豪的話!即使在京中的勛貴人家,那雞血石做印章固然不是最上上之選,卻也不至於算「次」的! 

  她倒是想弄塊田黃石,可惜囊中羞澀得緊啊!即使在清朝,最普通品質的田黃石也還是比黃金都要貴!!她一個未出閣的格格,平日里的收入也就只有每個月五兩銀子的月例而已,怕是攢好幾年都不夠買一塊田黃石!而嚶鳴到底不是這方面的發燒友,所以也便熄了這個心思。雖然她也有不少值錢的首飾,可女兒家的私房物件,總不能拿出去當了吧?所以也只能選了雞血石了。 

  這時候,華服男子淡淡道:「改天我捎塊田黃石給你。」 

  嚶鳴立刻撥浪鼓似的搖頭,「還是算了,無功不受祿!」——雖然她肯定這廝是土豪,一塊田黃石只怕也是九牛一毛,可看他的年紀就知道,二十來歲的肯定家中早有妻妾,還是不要來往甚密得好。 

  那華服男子,卻好像沒聽見嚶鳴拒絕的話一般,嘴上道:「就這麼說定了。」 

  嚶鳴又是一臉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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