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錐心
月光照到房檐的陰影，陰影中似乎站著一個人。我心中一動，這場景似曾相識。
果然，從陰影中走出的人仍著黑色錦袍，身姿挺拔，發如墨玉，清俊之極。只是面色蒼白，眼睛下有隱隱淤青。
「這位公子，不知是為何事風露立中宵?」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話已經說出去了。
他輕輕一笑，道：「你！為你！」
我一滯，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一個影子一閃。我一凜，叫道：「住手！」
他卻未動，小六的劍勘勘從他的頸邊擦過，只幾縷青絲在空中轉了一轉，飄落地下。小六一個騰挪擋在我身前。
我笑道：「九殿下若是為我的命而來，又豈會獨來，你退下吧。」
小六一怔，也不說話，站到了我身後。
其實在很多次，我都有想過我們會再見面。有沙場以命相搏，有朝堂唇槍舌劍，也有江湖刀劍無眼……可現下這個場景，我似乎沒有想到過……
「你……」
「你……」
我們竟一齊開口，又一齊住口，然後他一笑，道：「你先說……」
我苦笑，仇人見面應該是分外眼紅，可如今，我這是在幹什麼。想罷，我冷下臉道：「九殿下今天來是看我沒死透，還想從我這裡得點什麼東西么?哦，不對，應該稱呼一聲凌武王才對，只是不知這王爺的封號有多少是我丁氏一脈的貢獻？」
他神色莫辯，那蒼白的臉在月光下如白玉一般，竟有些柔柔的發光。他聲音中微微帶顫，道：「慕晴……」
「她已經死了，是王爺親手殺的，不記得了嗎?」我冷聲打斷他。
他身體一顫，然後似乎拚命的壓制著咳了兩聲，道：「好，你說，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只要我能做到。唔，我欠你一劍，你現在就還我一劍，就算死我也絕不還手。」
我輕輕閉了閉眼，道：「晚了，若是三年前王爺說這番話，也許我還能以命抵命斷了這恩怨。可如今，卻是不能了。不過，你也不必內疚，那一劍是我自己撞上來的，那一劍，只是因為我想忘記前塵往事，我想忘了應當忘記的人，我想飲下那碗孟婆湯而巳。」
「咳……咳……」他的神色似很痛苦，只余那一聲聲壓抑的咳嗽聲，他每咳一聲，牽動我的神經突突的跳著，手指甲已經在拳心握出血來，只有那疼痛提醒我，不要再關心，都是假的……
「慕……你……真的不肯再原諒我?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們現在就離開，去一個沒有認得我們的地方，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他眉頭緊鎖，話也講得急急切切。
「哈！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從三哥走了我的心便死了，我想和三哥團圓，卻又偏偏讓我知道原來三哥是被人害死的！所以，不讓你們這些兇手如願得這天下便是我現在活下去的最大動力！姜允修，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早已經不在意你了，就像你從未在意過我一樣，如今，我們的身份，只是仇敵！」我比他更急的說出這番話。不，姜允修，為何要如此，我們再見就應該殺個你死我活，為什麼要如此盅惑我?就算知道你說的都是假的，就算我知道你曾經與完顏越一起害過三哥，可為何我的腳竟不自覺的朝著你走?
我怕他再說下去，我會守不住自己的防線，我會真的拋下一切……我……
他彷彿一滯，又急急的咳了兩聲，道：「咳，你……我願意放棄這天下，我……」
「不用你放棄，我能讓你得不到。你不要再說帶我走的話，再說一次，我便讓小六刺你一劍，每說一次，就刺一劍！姜允修，你為這皇位做了那麼多事，如今又來說不要?你當真以為我好騙么？說吧，你又想從我這裡要什麼?呵呵，想來不過是雲士集罷了。」
他慢慢低下頭，沉默半晌，又慢慢抬頭，神色恢復如常，嘴角竟還含了一絲笑意：「慕晴還是這般聰明?不錯，我想要雲士集，還要這天下。既然慕晴想要與本王爭上一爭，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
果然！他的演技一向是沒得說的……我心裡一陣攪痛，暗氣自己居然還對他心存幻想。面上不動聲色，笑道：「那確實要試試才知道。只是我看王爺如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怕還要好好保重才行，這一場爭奪天下的大戲，若是沒有你就沒有意思了。」
姜允修似一怔，繼而笑道：「晴兒放心，只是宿疾而巳，過幾日天氣轉暖便好，你放心，我沒那麼容易死的，一定奉陪到底。」
我輕輕「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往門口走去，小六一直戒備的跟在我身邊，我的注意力卻不在這裡，只是暗想，可能要搬家才行了……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輕輕笑了一聲，道：「你放心，在塵埃落定之前，本王絕對不會動你分毫。只是，不知丁姑娘有沒有興趣和我結盟，一起拿下……」
我搖搖頭，笑道：「沒興趣！王爺，難道不覺得三足鼎立更好玩嗎?」
他沉吟片刻，道：「你就不怕我先和四哥結盟，先拿下你?」
「隨便！」我笑道，「只是你與你四哥的演技都在伯仲之間，若你們鬥上一鬥倒是可以在謀略上爭個勝負！」
他哈哈一笑，道：「正是！」
「姜允修！」我忽然想起一事，「王爺早已經知道我沒死，在胡真，那天，你早知道我在墓旁?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演給我看的罷?」我努力控制，聲音卻還是微微發顫，我不知道我還在想什麼，只是心裡還有模糊的期待。
他沉默片刻，答道：「是！」
好，很好，從今以後，我可以不再夢見那吐血后顫抖的背影，斷了這期待，斷了所有希望。得了這答案，我手微微有些抖，但步伐還保持得不錯，緩步進了後門。
一進門，我如虛脫一般滑在地上，小六一把扶起我，我腦子裡空空的，耳邊似乎又傳來那挖心掏肺的咳嗽聲……
姜允修……姜允修！這名字如今怎麼叫來都是這般撕心裂肺，我早知他步步為謀，也早知道他的心似鐵，卻不知道如今自己又在失望些什麼……可是，可是為何我今日見他，卻還是如此放不下？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刻意不再想起以前的事，可如今一見他，這心裡翻江搗海的思念如決堤一樣，頂得我出不了氣……今日他字字錐心，真的……太好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