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章 塔庫羅平原之戰 下
長風呼嘯,吹過戰場的慘嚎。陽光燦爛,照亮鮮紅的廝殺。
從天空往下望去,兩支龐大的軍團發出震天的呼喊,如蟻群般匯聚成團,排列出密集的陣形。查帕拉軍團占據擁有地利的小丘,一萬武士穩固的駐守在丘陵上下,四千民兵弓手在高處搭弓準備,陣前的一萬兩千民兵則前出襲擾。
襲擾的民兵以兩千人為波次,排成鬆散的隊形。他們在長弓的射擊下,投擲著石塊與石矛,製造著微不足道的傷亡,又一批批被釘死在陣前,血染著紅色的泥土。不時有民兵哭嚎著潰退回去,被後方的武士收攏,再被強行逼迫,再次驅趕著上前!
看著這慘烈的場景,修洛特麵無表情。他看著小丘上狂亂舞蹈的敵軍祭司,聽著狂熱呼喚的異教神名,仔細觀察著敵軍。在宗教儀式的加成下,小丘上的查帕拉武士神情沉穩,絲毫不為民兵的死傷而動搖,猶如旁觀著浩大的獻祭。
“我真是小看了這些查帕拉大貴族!為了消耗長弓的箭矢,直接用民兵的人命來填!”
少年統帥皺起眉頭,聽著射擊軍團匯報的箭矢儲量,微微頷首。很快,密集的箭雨逐漸稀疏,長弓武士們便退回陣後,回複臂力,停止射擊。
接著,修洛特令旗前指,激烈的戰鼓隨即敲響,武士的戰陣緩緩出擊。
在盾牌的掩護下,墨西加軍團穩步向前,摧毀一切阻擋的敵人!長槍方陣豎立起刺蝟般的長矛,聖城軍團舉起河龜般的棍盾。他們在敵軍民兵的襲擾下,在標槍和投石的打擊中,沉穩而堅定的移動。很快,最前方的查帕拉民兵便投擲完手中的標槍,揮舞著石錘與石矛,爆發出狂亂的呼喊,猛地衝上前來。
長槍隊長古茲曼穿著紙甲,係著藤盔,站立在密集槍陣的中心靠前。他左手綁著盾牌,遮蔽著左邊的同伴,右手高舉著長矛,架在前一名夥伴的肩上。大夥兒人擠著人,肩並著肩,槍架著槍,緩慢的往前挪著步子。頭頂上不時飛過去呼嘯的箭雨,又飛過來投石與標槍,擊打在堅固的藤盔和厚實的盾牌上。投石毫無威力,標槍卻有些危險。偶爾有人發出一聲慘叫,噗通一下倒地,卻看不到在什麽位置,也不知道是誰。
古茲曼嗅了嗅鼻子,滿是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還夾雜著夥伴們熟悉的汗味。他的腳下黏糊糊的,不時還會踩到什麽柔軟的東西,有些還會動彈。但他不能停下,也不能四處張望。他隻能通過有限的視角,目光注視著正前方的敵人,指揮槍陣不斷向前,向前,再向前!
長槍方陣一旦行進,就不再停止。近半年嚴酷繁複的訓練,讓每個人的動作都成為了肌肉的本能,凝成了一個完整的團體。現在,古茲曼就是方陣的大腦和眼睛。他看到數不清的身影從前方衝來,看到對方單薄的布衣,看到揮舞的石質短矛,最後看到一張張扭曲狂呼的麵孔,飛快的在眼前放大!
這一刹那,古茲曼的腦海一片空白,耳朵裏什麽也聽不見。他有些茫然的繼續指揮著長槍方陣前進,直到方陣的速度猛地一頓,“砰”然撞上了什麽東西!
淒厲的慘叫在耳邊響起,喚醒了恍惚的古茲曼。他睜眼看了看前麵,方陣最前方探出層層疊疊的長矛,直有五層之多,此時已經串上了兩層屍體!不,這串在長矛上的不算是屍體,頂多是未來的屍體。他們還在掙紮晃動,還在呼喊慘叫,還在流血哭泣,隨後被後麵的人擠得更加深入,直到完全沒了動靜。
看到這慘烈的一幕,古茲曼打了個激靈。方陣停止了移動,他已經貼到了前排的夥伴身上,推著前麵的人往前,後麵的人也推著他。隨後,在長久訓練的慣性下,他驀然想起了自己的職責。於是,年輕的隊長趕緊把骨哨塞入口中,一邊尖利急促的吹響,一邊含糊不清的喊道。
“嘟嘟,刺!嘟嘟,收!.……嘟嘟,刺!嘟嘟,收!……”
最前排的長槍武士死死抵住衝擊的敵人,第二、三排長槍民兵從前列的縫隙間刺出長矛,透入柔軟的軀體,再利索的拔出。第四、五排長槍民兵則高舉長矛,架在前排的肩膀上,機械的從斜上方往下戳刺,有的刺進敵人的頭顱,有的刺穿薄薄的脖子,更多的則是刺了個空。五排再往後,第六七排按照要求舉起盾牌,防禦還不存在的箭雨,更靠後的民兵則胸貼著胸,腳下用力,一起往前推。
古茲曼處於五排之後。作為小隊長,他一直看著前方,看著一批批民兵湧來,一批批被槍陣擋住,再被不同角度的長矛上下刺死,發出一聲聲變調的嚎叫。隨後,這些逐漸冰冷的軀體,流著依舊溫暖的血液,毫無反抗的死去,沒有造成一點傷害。他們或者掛在長矛上,或者直接倒在地上,很快就一動不動,如同年節時,被一批批屠宰再串好的火雞。
“好像,我還沒有嚐過火雞的味道.……也是這種腥味嗎?”
曾經的金礦工無意識的舔了舔嘴唇,嚐了嚐濺射來的血點。隨後,他深深的打了個哆嗦,臉上是殺戮後的茫然。
長槍軍團保持著不同尋常的沉默,在無聲中機械廝殺。沉默是軍團的習慣,方便隊長的命令傳達。新軍們刺出長矛,緩慢而有效的殺死敵人,完成著集體的殺戮,甚至都不曾看到對方的正臉。
古茲曼感受著隊友們的士氣,看著他們有些發直的眼神,體會著和自己相同的茫然。這是大夥兒第一次參與規模浩大的野戰,第一次進行大規模的廝殺,生死就在瞬間!他感受到方陣沉默的氛圍,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麽!
年輕的隊長快速思索,急促的吹起骨哨。
“嘟嘟!祭司,說話,唱的!”
方陣正中的隨軍祭司年紀也不大,正用力的往前推著夥伴。聽到隊長的呼喊,他愣了愣,開口就唱出兩句背熟的吟誦。
“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至高至大,無所不能!信神者獲得拯救,升入神國!.……讚美主神!祂賜予我們食物,我們將為祂而戰!”
聽到熟悉的禱告,長槍民兵們逐漸恢複了些生氣。民兵們一邊刺出長槍,殺死陌生的敵人,一邊跟著口中念叨。
“獲得拯救,升入神國!讚美主神,為祂而戰!”
激烈的對抗仿佛隻持續了片刻,又仿佛過去了很久。直到麵前的敵人猛地發出一聲哭喊,然後轉身潰散,古茲曼這才猛地鬆了口氣。他愣愣的看著陣前的滿地屍骸,看著染成紅色的前方隊友,呆立片刻,便也喃喃出聲。
“我獲得拯救,我升入神國……我讚美主神,我為祂而戰……”
隨後,漫天的戰鼓又一次從後方響起,古茲曼猛地挺起身,又一次把骨哨放入口中。
“嘟嘟嘟!前進,前進!”
“黑狼”的旗幟下,修洛特肅立在高台上,看向激烈交戰的前線。
長槍方陣沒有讓他失望。陣型嚴密的方陣麵對著鬆散的敵軍民兵,幾乎是完全無傷的碾壓,甚至比武士們的傷亡更少!很快,陣前的查帕拉民兵轟然潰退,長槍方陣再次龜速前進,卻有著催破一切的力量!
在箭雨的平射,槍陣的刺殺,還有武士的突擊下,一萬兩千查帕拉民兵死傷慘重,士氣急速低落。他們已經先後潰散了數陣,折損了四千人以上。密集的屍體遍布在兩軍的陣前,又被武士與民兵們踢到兩邊。在血染的草地上,長槍與戰棍交替前進,一次次把敵軍的民兵擊潰。
最後一波兩千民兵衝到陣前,猛力的投擲出一波標槍,殺傷數十名墨西加武士。隨後,聖城的武士發出一聲呐喊,短促而激烈的接戰。不過半刻鍾,便有兩三百民兵倒地,被戰棍擊打成不同的殘骸。兩側的槍陣再次緩緩逼來,查帕拉民兵發出一聲恐懼的呼喊,就突然崩潰,往後方的軍陣逃去。
查帕拉的武士們揮動旗幟與銅矛,高聲引導,把民兵們導引到小丘的後方,在那裏整隊收攏。雙方的武士戰陣逐漸接近,像長蛇般彼此靠攏,轉眼就逼近百步之內!
修洛特一瞬不瞬,注視著戰局的發展。很快,他用力前揮手中的矛旗,短促的螺聲隨即吹響,然後是響亮的號聲。
墨西加武士們依次停步。他們豎立起高大的盾牌,低垂下堅固的頭盔,與前方的敵人隻有五六十步的距離。後陣的弓弩手緊隨其後,口中喘著粗氣,開始向上射擊。不過片刻,一波密集的箭雨就從敵陣前升起,紮向小丘上的“羽毛”帥旗!
看著迎麵襲來的箭雨,“羽毛”彭瓜裏瞳孔一縮,立刻蹲下身來,躲避在親衛的盾牌後。隨即,他就意識到不妥,自然地長身而起,鎮定地看向下方。他位於小丘的最高處,身披統帥戰衣,內裏有一件皮甲,周圍滿是舉盾防禦的親衛,其實不必畏懼對方的箭雨。
果然,這一波箭雨劃過傾斜的痕跡,大多射入防禦嚴密的武士前陣,隻是射倒了數十名查帕拉武士。修長的羽箭“咻咻”襲來,釘在高舉的盾牌上,發出“咄咄”的沉悶聲響,不時夾雜著“噗嗤”的入肉聲,以及重傷的痛呼聲。
唯有幾百隻短促的弩矢,能夠上升到足夠的高度,襲向更為密集的武士後陣。短粗的弩矢“嗖嗖”而過,劃過統帥的大旗,深深的釘入親衛們的大盾中。偶爾間,會有弩矢穿過縫隙,斜插入親衛的頭臉,帶倒一兩名倒黴的家族武士。
彭瓜裏看著頭頂的弩矢呼嘯而過,身形微微一滯,臉上神情變幻。他從親衛處拿來一麵盾牌,遮蔽在自己身前,再悄無聲息的移開兩步,遠離了主帥的大旗。
隨後,“羽毛”統帥看向陣前,眉頭深深皺起。墨西加人的兩翼各有著四千密集的長槍方陣,輕易就擊潰了衝擊的民兵,幾乎沒有多少傷亡。這種方陣類似於蘇安瓜國王組建的長槍隊,但是裝備要明顯優良許多。
彭瓜裏稍稍沉吟,看著對方正在五六十步的極限射擊距離內,便揮動神杖,往前一指。
很快,兩側的民兵弓手接到指令,放射出一波齊射的羽箭。四千支簡易的木箭劃破長空,如雨點般敲擊在密集的長槍方陣中,插入沒有遮蔽的麵頰,瞬間就擊倒數十名民兵。一聲聲慘叫在身旁響起,古茲曼匆忙的低下頭,吹動起口中的哨子。
“嘟嘟!舉盾,低頭!”
聽到指令,前方的民兵舉盾過頂,後方的民兵掩護左右。槍陣的長矛豎起,民兵們低下頭去,第二波羽箭如期而至,卻隻是造成了零星的傷亡。箭雨又襲來兩輪,後方的墨西加弓弩手毫不客氣,同樣回敬了一輪長弓。強勁的羽箭倏忽起落,紮入布衣的民兵弓手中,瞬間便是一兩百傷亡,小丘上頓時一片慘嚎!
看到弓箭的效果,“羽毛”彭瓜裏低聲咒罵了一句,麵露憤慨。
“超長的大弓,超遠的橫弓,點燃的火箭……現在還給民兵們配上戰甲、盾牌和頭盔!墨西加穀地,究竟是何等的富庶?!”
羽箭再次襲來,把周圍的弓手射倒一片,慘叫聲就在耳旁環繞。“羽毛”統帥煩躁的揮手,親衛們便提著銅矛過去,讓所有的噪音安靜。接著,他再次揮動令旗。兩邊就各過去五百大盾親衛,一邊保護對射的弓手,一邊就近嚴厲督戰。
接著,彭瓜裏觀察著墨西加的軍團。看到箭雨再次稀疏,他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在河口要塞的時候,他就試過墨西加人的長弓,知道到這種大弓的缺點。長弓雖然射程遙遠,威力強勁,箭矢的造價卻非常高昂,必須要有結實的木箭杆,配上昂貴的翎羽。對於這種重弓,普通的箭支根本不堪使用!
“隻要耗光了你們的箭支,我便再也無所畏懼!”
彭瓜裏自信的笑道。隨即,他的笑容突然凝固,疑惑的看向前方。在兩軍的軍陣之前,墨西加人舉著火把,推出了兩根套著銅箍的木頭,把開口對準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