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招夫
前有埋伏,後有追兵,令夜輕暖腹背受敵。
夜輕暖所帶領的三十萬人馬,一日前與風燼的一戰就傷亡了近萬人,如今更是不出一個時辰,便折損了幾萬之數。而與她一起打衝鋒突圍的五千烏衣騎也接連倒下,不足兩千。而前方埋伏的兩萬人馬卻倒下一片又堵上一片,勢必要將她夾擊而死,全軍覆沒的架勢。
「公主,這樣下去不行,您快想辦法!」烏衣騎首領心疼地看著烏衣騎一個個倒下,這些都是夜輕染訓練多年出類拔萃的人,若是都這麼折損了,他有何顏面回去見他。
夜輕暖回頭看了一眼,見南疆的大隊人馬已經追來,而她這邊還是突圍不成,她越過重重士兵,一眼看到了高坐在南疆帥旗下高頭大馬上的南凌睿,她臉色一寒,怒道:「怪不得如此厲害的兵謀戰術,原來是南凌睿來了。」
烏衣騎首領也看到了南凌睿,想著南梁王舉國歸順了景世子之後,就離開了,不想如今出現在這裡,心下一灰,風燼本來就極其厲害,若是再加上來一個南梁王,他們今日難道要全部覆滅在這裡?
夜輕暖咬了咬牙,看左右士兵人人面色充滿對死亡的恐懼,面對衝殺而來的對手,連提刀都困難,更別說殺人了。她揚聲高喊,「所有將士,隨我突圍,不衝出一條血路,就是死。你們願意死還是願意活?」
西延和北崎的士兵聞言齊齊大駭,不少人大呼,「願意活!」
「願意活就隨我突圍!殺出一條血路來!」夜輕暖催動內力將聲音震得極遠。
西延和北崎的士兵也知道,若是不殺出一條血路來,他們就會埋骨在此。誰都不想死,頓時被激起了士氣。剎那西延和北崎的士兵氣勢大振。
夜輕暖也攢足了力氣,當先突圍,所過之處,倒下一片。
就在這時,後方傳出南凌睿的聲音,「南凌睿在此,放下兵器,投降者,一律不殺。」
這一句話的聲音不高不低,但足夠戰場上所有人聽到,不同於以往輕佻散漫的聲音,而是威儀沉靜,令人莫名地信服。
西延和北崎士兵齊齊一頓。
「別信他的!這個南梁王是假的!」夜輕暖當即大聲反駁。
「假?」南凌睿忽然笑了,騎馬越過士兵向這邊緩緩走來,看夜輕暖的目光猶如看困獸之鬥,「夜公主眼神還沒有到那般不好的年歲?你看我哪裡像是假的?」
夜輕暖冷冽地哼了一聲,知道不能讓她走近,如今她手臂受傷,她不是他對手。大聲喊道:「天聖新皇在等著我們,難道你們願意做降兵?哪怕活著也生不如死,日日仰人鼻息?西延皇的棺木被南疆前日奪去了,昨日就將西延皇從棺木抬出來鞭屍了,這等連人死不放過的敵人,血腥殘暴,你們要歸降嗎?西延皇在天之靈,焉能瞑目?」
她話音剛落,西延所有將士頓時仇恨一般地看著南凌睿,本來一群沒有戰鬥力的人,此時如渾身充滿力量的豹子。
南凌睿忽然笑了,「夜氏的人天生就有顛倒黑白的本事,夜公主原來更甚。能編出這等瞎話,實在讓在下佩服。」話落,他揚聲道:「西延皇其實是被夜公主殺的。夜公主懷疑西延皇通敵賣國,暗中聯絡南疆,將其趁著八荒山起火時殺害。但又怕動搖了軍心,所以,就編造他是被人暗殺的結果。讓西延所有將士繼續為她聽命。如今你們難道還不醒悟嗎?」
本來激起群憤的西延士兵頓時疑惑地看向夜輕暖。相較於剛剛夜輕暖的話是一記重磅炸彈來說,南凌睿的話也無疑是頭頂上乍起的巨雷。令他們一時間僵住,不知道該信誰的。
「你胡說!我哥哥器重西延玥,對他委以重任,這馬坡嶺最先來的人是他,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他得我哥哥重用,他怎麼會通敵賣國,泄露敵情?我更不會殺了他。」夜輕暖大聲反駁。
「女人心最是海底針,女人的嘴也最是玲瓏,女人天生還有說謊不臉紅的本事。夜公主更是女人中的佼佼者。」南凌睿大笑了一聲,姿態風流,再不理會夜輕暖,揚聲道:「西延士兵聽著,只要歸順,本王代表景世子,既往不咎,與我南梁和南疆子民一視同仁。」
西延士兵再次將目光轉向南凌睿。
「你們不相信本王,難道不能信服景世子?據本王所知,史實記載,西延曾經也是慕容氏之臣。慕容氏曾經對待天下諸姓都不薄。夜氏欺世盜名,盜國盜家,不信臣民,夜氏隱衛監視天下,百年以來,夜氏已經千瘡百孔,民不聊生,遍布災荒。這樣的國家,你們難道還要保?景世子為民大義,收服河山,還慕容氏在世時天下的朗朗乾坤。」南凌睿拿出一塊令牌,高聲道:「投降者不殺,不但不殺,還有厚待。將來天下大一統,爾等也是功臣,百姓安居樂業,再無戰火和飢荒。景世子治國有道,定讓爾等有生之年見到一個太平盛世,繁華天下。」
「景世子萬歲!」南凌睿身後一名副將高喊了一聲。
「景世子萬歲!」南疆所有士兵都喊了一聲,喊聲震天,氣勢磅礴。
夜輕暖勃然大怒,大聲厲喝,「不要聽他的,信口雌黃!哥哥有雄才偉略,可以治理大好河山。一個曾經天聖的臣子,如今反戈相向,挑起戰火,令生靈塗炭,你們能相信他能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笑話!」
西延士兵本來鬆動的面色齊齊一僵。
「世間萬事,都是有因有果,先有夜氏不仁,才有別人不義。百年前,夜氏先祖七拜燕環山,求榮華公子出山相助,榮華公子其實就是百年前慕容王室後裔,當時擁護聲比夜卓蘭高,但念及天下蒼生,他想儘快結束戰火,於是帶著萬千擁護的人歸順。他歸順后,其它藩王再不是夜卓蘭對手,相繼落敗,夜氏天下大一統。這一份大仁大義,感動蒼生,但是後來夜卓蘭拿什麼回報他?奪了天下,高坐金鑾,卻奪了榮華公子青梅竹馬兩心相愛的小師妹,封為貞靜皇后,榮華公子又為了天下,隱忍到死,一生凄苦。」南凌睿冷靜的聲音低而沉,直直地打入每個人的心底,「這一段秘辛,被夜氏很好地粉飾了,但是即便他們再粉飾,也掩飾不了私底下埋不住的骯髒和污穢。去年鳳凰關為何發大水?上萬百姓屍骨堆積成山,這是夜氏狠辣遭的孽。當時我南梁還是夜氏附屬國,就是這樣被夜氏親如一家的?有南梁的前車之鑒,難保沒有西延和北崎的後車之師。西延玥被夜公主暗中殺害,也無不可能。否則你們想想,何人能在封鎖嚴密的軍營里殺人?」
西延士兵頓時轟轟聲一片,顯然這一番話,已經達到了效果。
夜氏百年前曾經做了不仁不義之事,即便銷毀記載,粉飾史書,堵住了當初天下的悠悠之口,但也是掩不住百年歷史河流流逝露出河底的石頭和污泥。天下百姓暗中隱約知道一些事情,但都懼於天聖,無人敢言半句,曾經有敢言說的,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天下人人懼怕夜氏隱衛,不止官怕,民亦怕。
還有誰比生活在底層的人們更能體會夜氏如今的遍布荒涼?腐朽污穢?大多數士兵都是從百姓中而來,他們頓時想起了家中老母,幼兒妻子,一時間,結合如今情形,降了的話則活,投靠景世子,也許可以見到一個不同於天聖的太平盛世,不降則死,他們不想死,尤其是他們的王都死了,他們又是為了誰而戰?
這樣一想,齊齊沒了戰意,扔了刀劍,跪在了地上。
有人打頭,「我願意降景……」
他的話還沒說完,夜輕暖已經一箭射了去,那人當場斃命。
「我也願意降景世子!」又有人大喊。
夜輕暖又拉弓搭箭,一箭射過去,又有人當場斃命。
又有人大聲喊,「我死也降景世子,夜氏不仁,皇上不在了,我們還保誰?想想妻兒老母……」他話說了一半,也被夜輕染射死。
這一連三箭,連死三人,徹底激怒了西延的士兵。
不少士兵一起大聲喊,「夜氏不仁,污穢骯髒,我們願意降景世子,被殺了也降。」
二十幾萬兵馬,扔了刀劍的,扔了鐵鎚的,扔了鷹槍的,扔了鉤叉的,頓時烏壓壓跪到了一大片。都是西延的士兵。
西延的士兵在從西延出來時是二十萬,如今連番折損下,也有十五萬之多,這一大面積兵力之多的降兵來說,還是亘古以來鮮有。
夜輕暖怒極,但是一人之箭也射不來十五萬人馬,她拿著箭的手抖了起來。
北青燁臉色分外難看,北崎將士都看向他們的王。
「好!降者有功,本王定奏秉景世子厚待你們極其家人。厚待西延國。」南凌睿揚了揚眉,話音一轉,「今日能殺夜公主者,本王定然記大功,奏秉景世子,他日封侯拜相。」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轟地一聲。
「絕不食言!」南凌睿又補充了一句。
跪在地上的士兵頓時爬起來,拾起刀劍斧鉞,對著夜輕暖衝殺而去。
南凌睿這一句話實在具有誘惑力,誰不想一戰成名,受人推崇,封侯拜相,關耀門楣?
夜輕暖面色一變,大怒道:「你們真是反了不成?與反賊為伍?你們可知,天下人人推崇的景世子,他心裡只有一個女人,為了那個女人,他可有手刃天下?就是這樣心裡只有女人的人,你們也要追隨?」
所有士兵彷彿沒聽見,眼中心中只想殺了夜輕暖立功。
南凌睿看著夜輕暖,憐憫地道:「夜公主,不要螳臂當車了!這一戰你已經輸了。男人愛女人怎麼了?愛女人就不能愛天下了?不愛自己女人的男人,焉能愛得起天下?」
「一派胡言!」夜輕暖眼中泛出血紅色,看著衝上來的士兵,猛地揮掌。
「公主,不可再逗留了!大勢已去,屬下護送您突圍。」烏衣騎首領攔住夜輕暖。
「突圍什麼?你看突圍得出去嗎?」夜輕暖已經急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如何敗了。而且她若是隻身出去,將三十萬大軍,兩國的士兵傾覆在這裡,拿什麼對夜輕染交代?
「對於皇上來說,也許只需要您活著最重要,來日方長,我們可以東山再起。」烏衣騎手裡低聲道。
「我不信什麼還能東山再起。如今南凌睿回來了,風燼也是厲害。哥哥在蘭城和容景兩軍對壘,勢均力敵,這裡若是敗了,景世子那邊就是勝了,南凌睿帶領南疆和西延的降兵趕往馬坡嶺的話,那麼哥哥如何是他們的對手?那麼我們還拿什麼東山再起?我不走!」夜輕暖早先還想著突圍,如今見西延士兵都降了,她含恨地搖頭。
「不行,您必須走!八荒山後面我們還有北疆。」烏衣騎首領提醒。
夜輕暖本來下定和南凌睿決一死戰的決心,聞言心思一動。
「北疆沃土,我們還可以一戰。沒到絕路的時候,您可不能死。若是你死了,這天下還有誰會幫皇上?」烏衣騎手裡再度勸說。
夜輕暖想起什麼,臉色發寒,「北疆是夜天逸的,他在馬坡嶺就歸順了容景,若是沒有他,那一日我也不至於敗了。而且雲淺月兩封信,就能讓北疆暴亂平息,你認為北疆還可用嗎?」
烏衣騎首領立即道:「夜天逸是有北疆,景世子妃是暗中籌謀,但是這麼些年來,皇上對北疆也沒閑著,也有籌謀,只要我們利用得當,就能收復北疆。總算有一線生機。您可不能放棄,您再逗留下去,今日必死。」烏衣騎首領立即道。
夜輕暖聞言心思總算觸動了,猛地驚醒過來,打消了決一死戰的念頭,對北青燁大喊,「北青燁,我知道你對我有意,你今日若是能隨我活著出去,我夜輕暖就招你為駙馬。」
北青燁眼睛一亮,看向夜輕暖,「公主此言當真?」
「自然當真!」夜輕暖斷然地道。她不能只自己出去,如今西延的士兵倒戈了,她不能讓北崎也倒戈。這些日子,她自然看出了北青燁對她有心思,本來不屑,可是如今,她不能不用。就算是這一戰敗得徹底,她也要拖住北青燁,帶走他和北崎。不能對哥哥半絲交代也沒有。她的終身,早已經死在了容景和雲淺月大婚之日。那麼嫁給誰,也是嫁。哪怕這個人窩囊,他也是一國之王。
北青燁可不傻,不是不知道這個公主嫌棄他無能,立即對她道,「公主口說無憑!」
「這是我隨身的玉佩。」夜輕暖扯下脖頸上的玉佩,扔給北青燁。
北青燁一路被內衛護送著,一直跟在夜輕暖身後,此時很輕易地接住了她的玉佩。看了一眼,忽然大笑,頓時像是有了力量一般,「本王能得公主垂青,就算是死,也要陪公主衝出重圍。」話落,他揚聲高喊,「北崎的將士,隨我一起,陪公主衝出重圍。」
「是!」北崎士兵擁護他們的王,即便他再窩囊,也是北崎的王,他的決定自然遵從。
夜輕暖總算擺平了北青燁,大喝道:「突圍!」
烏衣騎首領帶著烏衣騎眾人,北青燁帶著北崎連番折損下還剩下七八萬的兵馬,隨夜輕暖突圍。如今能不降的這些士兵自然都決心隨夜輕暖突圍,若是突圍不成,就是死在此地。所以,雖然是七八萬人,但是卻比早先二十多萬兵馬更有力量。
埋伏的兩萬士兵雖然是精兵良將,但是頓時都抵不住這一股兵力。
「夜公主臨陣招夫,倒是令人大開眼界。」南凌睿忽然笑了一聲,看著夜輕暖再不理會他,一心突圍,他俊眉一掃,對前面阻住夜輕暖去路的兩萬兵馬揚聲道:「你們都閃開!既然今日是夜公主大喜,本王就送她一份大禮。讓路讓她出去!本王不欺負女人。」
那兩萬兵馬有將領立即應聲,一揮手,吩咐道:「放行!讓夜公主和她的駙馬過去。」
一聲令下,兩萬兵馬再不拼殺阻攔,齊齊讓來了路。
夜輕暖沒料到南凌睿就這樣放她走,她猛地回頭看向他。
南凌睿立在高頭大馬上,風流俊美,見她看來,桃花目對她一笑,「夜公主不用訝異,你我在暖成總是相識一場,那把桃木劍本王當時扔了,但被你撿到一直留著,這份情意,本王記著呢。今日既然你招駙馬,本王自然應景對你送一份禮,也不枉你一番情意。」
夜輕暖臉色一寒,對南凌睿咬牙道:「你別後悔!」
「本王還沒做過後悔的事兒!」南凌睿揚眉一笑,忽然對北青燁道:「北崎王,今日得此佳人美眷,你可是艷福不淺啊,不是什麼人都能摘得天聖的輕暖之花的。你可不要辜負了這朵嬌花啊,許婚算什麼,玉佩算什麼,還要早些圓了房是真格的。」
北青燁忽然大笑,「本王多謝南梁王提醒!輕暖公主是惹人憐愛。」
夜輕暖眸光一厲,看了北青燁一眼,一言不發地放開馬韁,從兩萬兵馬讓開的路沖了出去。北青燁對南凌睿一拱手,也由將士簇擁著跟隨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