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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耕讀習射莊園興 廣結豪俊待時發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進六月,熱浪襲襲,穀風陣陣,蟬鳴不止,蓮葉田田。這日正是天貺時令,風和日麗,家家戶戶在門前曝曬衣物,兒童在屋簷下追逐嬉戲,老人們在陰涼處喝茶閑聊。


  莊園正中矗立著一株千年榕樹,枝繁葉茂,濃蔭蔽天。榕樹下,李三娘正帶著二三十個身著素白緊袖短衫的婦女在引弓習射,箭箭飛出,頻頻中靶。這些婦女多是莊裏獵戶的遺孀或孤女,男人們數年前應征從軍,遼水大戰後無一生還,她們至今仍身著白衣以寄思戀。李三娘知道獵戶人家的身手,回莊後便把她們集結起來,在農忙之餘引弓習射,說不準那一天便派上了用場。其中一個叫秦蕊兒的寡婦,剛滿二十,練習得尤為刻苦,別人射數十箭,她要射數百箭,手指間竟練出了水泡。李三娘知道她的身世,父親、丈夫和弟弟都從征入遼,屍骨卻無一返鄉,秦蕊兒把心中的怨恨化作支支飛箭,在默默地等待複仇時機。


  李三娘看著這個身材勻稱,唇紅齒白,箭術精湛的青年寡婦,向她投去了讚許的目光。正操練間,一個男仆小跑著過來稟報,“主子,錢管家他們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支隊伍。”


  “快打開寨門迎接,請向先生到我這裏來,”李三娘吩咐道,扭頭對婦女們說:“大家收拾家什,隨我到寨門迎接向善誌的隊伍。”


  原來,數日之前,李三娘把錢大柱、馬三寶和張貴福等家仆分作幾隊人馬,派往終南山中分別聯絡幾支綠林好漢。錢大柱懷揣著向老翁的親筆信,找到向善誌,說明來意,邀請他的隊伍到李家莊園來安營紮寨。這向善誌雖不是莊子裏的人,但因伯父常年在私塾教書,所以他自小出入莊園,對裏麵的地形物情也有所了解。


  向老翁在信中寫道——


  “善誌賢侄,嘯聚山林終非長策!天下沸騰之時,必有明主應天順人,乘勢而出,撫大廈於即倒,解百姓於倒懸。李公三代鎮撫隴歧,夷夏歡心,關中稱是,區區晉陽豈是久留之地?今有晉陽留守唐國公李淵三女、太子千牛備身柴紹夫人李氏三娘,歸於南夢溪,入主終南山,翹首北望,以待風雲際會。大丈夫當識時務,順勢而動,賢侄宜棄綠林而保家園,速來南夢溪相聚,共圖大事!”


  這向善誌三十出頭,腰圓膀闊,一張厚厚的花豹皮係於腰間。看完信後,向善誌皺了皺眉頭,一邊把信遞給自己的副手高更生,一邊抬頭對錢大柱說道:“錢管家,伯父來信講得是大道理,向某獵戶出身,不勝明白。但是,這李家莊園我去過,山路盤旋,隘口林立,易守難攻,的確比在這林中紮營可靠得多,”向善誌站起身來,雙手插在腰間,望著門外正在操練的手下弟兄們,問道:“隻是莊子的土地荒蕪多年,我們這數百人去了,拿什麽填肚子呢?”


  “我家主人把河東帶回的細軟換了糧食,可保數千人半年之內無饑寒之憂!”錢大柱也站了起來,朗聲回答道。


  向善誌身旁的高更生摸著山羊胡,眯著小眼睛問道:“那半年之後又當如何?”


  “高頭領,如今這勢頭,半年之後天下姓甚名誰,何人可知?我家老太爺陳兵晉陽,豈能久居人下?”


  “不要說了,”向善誌把手一揮,“這風餐露宿的綠林日子我向某也受夠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讓兄弟們收拾家當,隨錢管家到李家莊園去。”


  ……


  從密林深處走出來的向善誌怎麽也沒想到,短短個把月時間,李三娘領著家人就把這李家莊園打理得煥然一新。一路上,凡是隘口都設有哨位,狼煙用具一應俱全;寨門修葺一新,已用石頭壘成了拱門;門內絆馬繩卷卷成捆,強弩硬弓擺放整齊;值守家丁披掛甲胄,手握矛槊,威風凜凜。還未見到李三娘的麵,向善誌心中已是敬佩三分了。


  “向頭領,一路安好?”向善誌正在暗自稱讚之際,一句利朗的問候聲響於耳畔,抬頭看時,李三娘肩披絳帔,腰係蹀躞,腳登皂靴,滿麵笑容,大步流星地迎麵走來,身後數十女兵皆腰掛佩刀,身背長弓,立於道旁。


  向善誌立即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向某來遲,請柴夫人恕罪!”


  李三娘扶起向善誌,正在寒暄間,一個老叟的笑聲引得二人尋聲看去,“嗬嗬,善誌侄兒,來得正當其時啊,識時務者為俊傑!”原來是向老翁得到消息,也來到寨門口迎接隊伍了。


  向善誌忙給向老翁行禮,說道:“伯父身體可好?這一別又有數年了,隻有書信往來,今日終於見麵了!”


  “我身體尚可,托柴夫人的福,現在衣食無缺了,”向老翁對著李三娘點點頭,又對向善誌說道:“侄兒能夠走出綠林,共舉大事,伯父心中甚感欣慰啊!”


  向善誌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走過去攙扶著伯父,說道:“侄兒沒有什麽能耐,隻是想讓手下的弟兄們有口飯吃,老婆和孩子不受風吹雨淋之苦啊!”


  李三娘在旁邊咯咯笑道:“來日方長哩,我已安排你們伯侄兩家靠近落腳,有的是時間聊家事兒,咱們現在請隊伍到莊裏歇息吧!”


  隊伍安頓下來,已過哺時。


  晚飯過後,李三娘請向家伯侄二人到屋中議事,讓鳳鳶撤去案桌上的《吳子》、《六韜》等書,命巧珠沏上明前紫陽茶端了上來,然後開門見山地說道:“向頭領,實不相瞞,家父很快將在晉陽起事。北邊一有動靜,這鄠縣官府必然會出兵捉拿我李家數十口人,南夢溪難免有一戰啊!這也是請向頭領到莊子相聚的原因。”李三娘雙眉緊鎖,看著向善誌說道。


  向善誌點點頭,回答道:“向某愚鈍,但這個道理是明白的。我等在林中落草之時,曾搶過鄠縣送往長安的糧車,那些縣募府兵不是很難對付。況且,從鄠縣到李家莊園,山路盤亙,隘口數重,保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關中京兆郡所轄數縣的精銳不在鄠縣而在武功城內,隸屬鷹揚府,約有數千人,隨時待命,以備伐遼,”向老翁接過話來,說道,“其餘盩厔、始平兩城的縣募府兵人數雖多,亦不足為慮。”


  “伯父說的沒錯!武功城中的鷹揚府軍確實彪悍,去年與他們在武功城外的羅家村遭遇,對方的騎兵讓我們吃了大虧,傷亡了數十弟兄呢。南夢溪的舉動要是驚動了他們,就不好辦了,”說罷,向善誌低下頭去,若有所思。


  李三娘在座中理了理烏黑的雲髻,看著向家伯侄二人,說道:“我已派馬三寶、張貴福等家仆去聯絡山中的其他英雄好漢了。若能得到他們相助,大家齊心合力,與武功的鷹揚府軍周旋時日,還是有些把握的。何況,家父一旦高舉義旗,鷹揚府軍很有可能奉詔北上,應付時局,未必全數留在武功城內。到時,或許不是我們在南夢溪與其周旋,而是兵鋒直指武功城下,與晉陽遙相呼應,亦未可知啊!”


  向善誌扯了一下豹皮護腰,攥緊拳頭,往案桌上一擊,震得茶碗叮當響,“柴夫人說的好,抄官府的老巢,報一箭之仇,替兄弟們出一口惡氣,看他們還敢不敢抓丁派賦,如此囂張!”


  向老翁捋須微笑,頷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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