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秉燭夜談謀攻略 護送途中曆驚險
初秋的夜晚,涼風漸起,細蟲低鳴,月牙兒掛在半空中,穿過薄霧透出蒙蒙光亮。屋裏,李三娘坐在案桌前,正借著燭光讀著《六韜》,婢女鳳鳶輕輕地把燭芯撥亮,悄悄地掩上窗欞,在旁邊垂手站立侍奉著。門外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吱嘎”一響,巧珠推門進來,說道:“主子,何潘仁和馬三寶求見。”
“噢,請他們進來吧,”李三娘放下書,理了理雲髻,轉頭對鳳鳶吩咐道:“廚裏剛熬好的參湯,給他們盛兩碗上來。”
何潘仁和馬三寶進屋來,行禮入座,李三娘笑道:“二位白天操練士卒辛苦,晚上還不歇息?”
馬三寶在座中一揖,回答道:“主子,入駐鄠縣已有數日了,操練士卒必有一戰,我和何總管有些想法,想當麵給主子通稟。”
“好啊,我也想找你們聊一聊呢,”李三娘笑道。
馬三寶眨了眨鼓突的眼睛,說道:“咱們拿下鄠縣後,按理說,附近州縣的府兵會有所動作,搶回城池,可是這些天毫無動靜,這有點反常了。”
“不錯,盩厔、始平兩城的府兵人少,也就不說了,可是武功城內的鷹揚府軍也無動靜,這就讓人奇怪了,”何潘仁接過話來說道,“我和官軍打交道這麽多年,我看他們要麽是力不從心,要麽是謀劃大戰,我們得有所準備啊。”
李三娘點點頭,收起笑容,表情嚴峻,說道:“向善誌前幾日派出去的哨探邏騎陸續回來稟報,武功城的鷹揚府軍調動頻繁,長安城的軍隊也有增援武功的跡象,看來陏軍是在蓄積力量,準備一戰而定啊!我思忖,他們此番胃口不小,不僅僅是要奪回鄠縣,很有可能是要掃蕩終南山,連著李仲文、丘師利的隊伍一起吃掉。”
何潘仁眉頭一皺,摸著紅胡須說道:“先前李仲文曾派人到司竹園聯絡過我,要我和他一起攻打武功城,他認為隻要取了武功,則鄠縣、盩厔和始平自然不在話下。現在鄠縣被我們拿下了,這李仲文必然是坐不住的,如果他還去攻打武功,這回可要吃大虧了。”
李三娘囁嚅嘴唇,說道:“要不我們給他報個信兒,提醒他一下?畢竟彼此都是反陏的隊伍。”
馬三寶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李仲文我是領教過了,他自認為是貴胄之後,手中握有近萬人馬,眼裏根本容不得人,即便給他報信兒,他也未必肯信,隻怕是要撞得頭破血流才肯回頭。”
這時,鳳鳶把參湯端了上來,李三娘讓何、馬二人趁熱喝幾口,自己則盯著跳動的燭火若有所思。片刻,李三娘說道:“二位,我是這樣想的,不論李仲文攻取武功能否得手,我們都應當做好援助的準備,如果他成功了,咱們兩軍各張旗幟,能夠牽製長安城的敵人,使其不能北渡黃河進攻唐軍;如果他失敗了,咱們則乘著敵人疲憊之際,連續發動攻擊,一舉拿下武功城,擴大反陏的領地。”
“好啊,”何潘仁放下手中的湯碗,藍眼睛中放著興奮的光芒,“借力打力,給他來個螳螂捕蟬!”
馬三寶補充道:“在李仲文進攻武功時,咱們有必要派出一支人馬在長安城附近襲擾敵人,迫使其不敢放肆地增援武功。”李三娘聽罷,點了點頭,笑靨輕展,說道:“三寶,在這之前,你帶人去一趟南夢溪,把向先生、趙嬤嬤他們都接到鄠縣來,解除咱們的後顧之憂。”
……
數日之後,從初染秋黃的終南山裏走出一支車隊,迎著朝陽踏上關中平原的大道,馬匹騾車上李家老小有說有笑,灑下一路歡歌。
馬三寶、李德兒和張福貴等數十男丁懸刀執槊在前麵開道,秦蕊兒帶著一群弓弩手夾道而行,向老翁、趙嬤嬤等老人在車裏一邊看著孫兒們打鬧嬉戲,一邊滔滔不絕地聊著陳年往事。
馬三寶與李德兒並駕齊驅,走在車隊的最前頭,兩人自幼在李府中長大,一起摸鳥蛋打麻雀,抓泥鰍拾蚌殼,騎在馬上自然有說不完的趣事兒,前頭不時傳來兩人的笑聲。巳時剛過,馬三寶回頭看了看車隊,又抬頭看看了遠處,正在對李德兒說著“再過兩個時辰就到鄠縣”時,突然停住了,遠遠地看到大道西邊有揚塵騰起,馬三寶手一揮,讓車隊停下來,自己翻身下馬,趴在路邊,側著耳朵貼近地皮聽了一會兒,起身上馬命令道:“有大隊騎兵過來,不知來者何人!防備起見,李德兒引車隊踅回林中暫避,張福貴帶人到前麵去查看,弓弩隊就地待命!”張福貴應了一聲,便帶著幾個人便朝西邊飛奔而去。片刻功夫,張福貴氣喘籲籲地回來說道:“西邊是鷹揚府騎兵,赤色旗幡和紅錦鎧甲十分顯眼。”
“有多少人?”馬三寶問道。
“估計有一百來人,還有…”
“還有什麽?”
“還有,好象領頭的是李仕正。”
“李仕政?!你看清楚了?這個逆賊不是逃到河東的陰世師那裏去了嗎,怎麽會跑到關中來!
“嗯,這個我說不好,但那個領頭的應該是他。李仕政在咱府裏當差多年,我應該不會看錯的。”
馬三寶的心一下子被提得老高,若幹疑問湧上心頭,莫非陰世師被調回長安了?李仕正率騎兵出來幹什麽?是去攻打鄠縣?可這點兵馬怎麽夠呢?是要來終南山嗎?對,應該是奔著終南山李家莊園來的,是來捉拿李氏家眷的!馬三寶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主子李三娘的預測真準啊!馬三寶在馬上理了理思緒,定了定神,回頭看看已緩緩進入林中的車隊,又看了看越來越近的騎兵,說道:“秦蕊兒帶弓弩隊到林中埋伏!告訴李德兒準備絆馬索,在前頭截擊,張福貴你們幾個隨我引敵人進山。”說完,幾隊人馬分道馳去。
一柱香兒的功夫,馬三寶和張福貴等人奔回林中,鷹揚府騎兵緊隨其後,李仕正策馬提刀殺氣騰騰地領隊而來。林中小道上,馬三寶翻身下馬,一鞭抽去,任馬自行,自己和張福貴等人則與弓弩隊一起,隱匿在密林叢中。
鷹揚府騎兵沿路狂追,驚得林中鳥雀四散而飛。突然,一個彎道處直繃繃地彈出幾道絆馬索來,前頭的騎兵猝不及防,連人帶馬滾落於地,後麵的騎兵猛拉韁繩,馬腿高抬,淩空亂蹬,嘶鳴不已,李仕正剛要挺刀防衛時,隻見兩邊樹林亂箭齊飛,“嗖嗖”直響,身邊的騎兵紛紛落馬。正驚愕間,樹林中人頭攢動,長槊短刀劈頭蓋臉地揮舞過來,騎兵頓時大亂,你擁我擠,紛紛墜落,中刀中箭者死傷大半,哭爹喊娘地在路上翻滾。李仕正自知中了埋伏,看到手下騎兵在林中無法施展,又死傷過半,已經不可能再到南夢溪去了,於是一拉馬頭,掉轉方向,伏在鞍上左劈右砍,帶著十幾個親兵奪路而逃。秦蕊兒正瞄準敵人,頻頻發箭時,看到李仕正想逃跑,立即拉過一匹馬來,身背箭囊手握長弓,翻身而上,“駕”地一聲追了上去,馬三寶見狀,在身後大呼:“窮寇勿追,護送車隊要緊!”秦蕊兒殺敵心切,全然未聞。
一追便是數百步,秦蕊兒箭無虛發,李仕正身後的幾個親兵陸續落馬,眼看秦蕊兒又要張弓出箭,李仕正急忙從甲胄中掏出一支流星錘,身體一斜,“倏”地脫手飛去,正中秦蕊兒坐騎的腦門兒,馬匹一聲哀號,重重地跌到下去,把秦蕊兒摔在地上。秦蕊兒順勢滾了幾圈兒,起身去撿掉落一旁的箭囊,打算抽箭再射。李仕正一看,估摸著難以跑出射程,於是掉轉馬頭,一夾馬肚,舉刀來砍。就在李仕正的刀刃隻有數丈及項的時候,秦蕊兒才剛剛摸到箭囊,看到對方已到眼前,女弓手心裏暗叫不好,閉上了眼…突然,一隻大手從自己的腋下穿過,一股強力把自己拽飛起來,連身體帶箭囊被橫在馬鞍上,眼前槊槍一晃,隻聽見身旁的李仕正慘叫一聲,跌下馬去。原來是馬三寶帶人追來,眼見不妙,拍馬疾馳,從李仕正的側麵雷電般閃出,左手拽起秦蕊兒,右手一個回馬槍,正中李仕正的大腿,把他刺下馬來。看到後麵跟來的李德兒帶人把受傷的李仕正捆了個嚴嚴實實,馬三寶方才抱起馬鞍上的秦蕊兒,一邊輕輕地放到馬下,一邊叮囑道:“戰場上小心,單槍匹馬危險,”話音剛落,李德兒等幾個男丁在旁邊直吹口哨,歡笑著吆喝了起來,秦蕊兒早已羞得滿臉飛紅,低著頭不知如何回答,隻傻傻地撥弄著箭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