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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謁見親王碰軟釘 可汗來書持兩端

  寒夜星稀,鉤月映壘,霜重山河,朔風勁哀。


  馳回大營後,梁師都與陸季覽馬不停蹄地直奔突厥咄苾親王的廬帳。帳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咄苾正盤腿倚幾而坐,自斟自飲,慢品細啜,凝眉不展,似有所思,聽聞梁師都等深夜來訪,眼珠一轉,便吩咐下人有請來客。


  “咄苾大帥,”梁師都抖落身上的霜塵,掀簾而進,手撫前胸,微微躬身,邊走邊說道,“今日戰況,想必您已知曉,不知大帥作何感想?”


  咄苾放下酒樽,捏了捏自己長須上的紅色瑪瑙墜珠,說道:“梁王不必著急,請坐下說話,”說罷,將手一抬,讓客就坐。


  “我聽說是慕容伏允手下的安多巴喝酒壞事,貽誤戰機,被鞭笞降職,奪去了兵權,”見梁師都已入座,咄苾這才回答道。


  “是嗎?”


  “是啊!”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隻有隨後跟來的陸季覽坐在一旁,麵無表情,心事重重。


  笑罷,梁師都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歎了一口氣,深凹眼窩的眸子亮光閃閃,盯著咄苾說道:“大帥,令吐穀渾南下助戰我軍,這可是處羅大可汗的旨意啊!聽聞不論成敗,大可汗皆免去吐穀渾三年的賦稅和兵役,這筆買賣可不小哩!”


  咄苾聽聞,也收斂笑容,扭頭問道:“梁王的意思是……”


  “梁王的意思是,”這時陸季覽接過話來,將額頭上的兩道寬眉一揚,揖手回答道:“不要讓吐穀渾人在這場買賣中兩頭通吃!”


  “此話怎講?”


  陸季覽“嘿嘿”一笑,站了起來,走到咄苾身邊,拎起案幾上的馬踏飛燕銀紋酒壺緩緩斜斟,眼睛盯著那一絲清亮的酒線,說道:“吐穀渾人能征善戰,實非久居人下的部族。若三年不征賦稅和兵役,此番助戰又故意保存實力,兩頭皆得好處,我隻怕……嘿嘿,”陸季覽放下手中的銀壺,雙手捧起酒樽,遞給咄苾,接著說道,“我隻怕三年之後,吐穀渾人個個腰圓膀闊,要的就是三十年甚至三百年免賦除役了!”


  咄苾聽聞,接過酒樽一飲而盡,然後抬頭看了一眼陸季覽,又將目光移到梁師都身上,說道:“陸尚書的話有理。然而,如今在這太和山腳下,我所帶來的馬料軍糧的確已消耗殆盡,吐穀渾人拿這個事兒來做文章,還真是不好駁斥啊!”


  梁師都嘴角扯動,微微一笑,說道:“大帥,我們缺少糧草,那山丘上的唐軍更是衣食無著!若在營中收集每一粒米粟,每一根稻草,老夫自以為仍可一戰,隻怕那群西域蠻子不肯盡力,壞我大事!所以,”梁師都抬手一揖,懇求道,“有勞大駕,還得請大帥親自出麵督促吐穀渾的慕容伏允,務必全力協戰,一舉擊破對麵的唐軍!”


  咄苾見狀,不好推辭,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須上的瑪瑙墜珠,含糊其辭地回答道:“梁王的意思,本帥明白,隻是有些事情得從長計議,畢竟冬雪將至,籌備糧草確實艱難,不過,本帥會秉承處羅大可汗的旨意,盡力協助梁王!我看這樣吧,請梁王和陸尚書先回營歇息,容本帥思慮一二,有了辦法即行通稟,定叫那吐穀渾人找不出茬兒來才好,何況唐軍被重重圍困,已是在劫難逃了。”


  ……


  站在廬帳邊,目送梁、陸二人離去後,一股寒風吹來,讓人直打冷顫,咄苾酒意全無,轉身折回廬內,從羊皮褥下取出一支軟囊來,抽出其中的信卷,這是處羅大可汗前幾日派信使洛央送來的書信,咄苾捧起來再次閱讀,隻見上麵用彎彎曲曲的突厥鄂爾渾文字寫著——


  “三弟如晤:

  此番南下慰軍,車馬勞頓,甚為辛苦!


  吾聞梁、唐兩軍在太和山下相持數月,寒冬將至,不利戰伐,弟可臨機自斷,或進或退。又,吐穀渾人勞師興眾,南下千裏,彎刀濺血,似可回遣,不宜將李唐之卒折損太過,不利於我羈糜諸部,達成相互牽製之大略!


  弟北返達爾罕時,吾殺羊宰牛,琴笛高奏,攜奶酒相迎!”


  咄苾讀完信後,歎了一口氣,隨手把它丟到羊皮褥上,眼前浮現出前日同信使洛央夜飲的情形來……


  初冬夜晚,寒風肆虐,廬帳內卻熱火朝天,族人相見,分外親切,咄苾正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洛央。酒過數旬,耳根紅熱,閑語略盡時,咄苾才將心中的疑問緩緩釋放出來,摸著酒樽,笑眯眯地問道:“洛央,適才我看了大可汗給我的來信,覺得達爾罕那邊的情形與我走時有所不同啊!”


  “大帥,有何不同呢?洛央不甚明白。”


  “嗬嗬,是這樣的,”咄苾撚了撚須上的瑪瑙紅墜,笑道,“當時,在達爾罕的金帳之內,我二哥、處羅大可汗是當著眾兄弟子侄的麵,打算借吐穀渾的彎刀壓壓李唐朝廷氣焰,給梁師都撐撐腰。這還沒過多久呢,怎麽就讓我考慮遣返吐穀渾人回西域?”


  “噢,是這事兒啊,”洛央端起酒樽致敬咄苾,然後“咕嘟”一聲全入嗓眼,這才說道,“大帥有所不知——您離開達爾罕沒多久,長安的李淵便派他的特使宇文歆來到草原,晉見處羅大可汗。宇文歆在金帳中聲淚俱下地陳說,同梁師都開戰是迫不得已之舉,還望大可汗顧念昔日盟約和多年交情,撤回吐穀渾大軍,同時為了表達敬意,隨行向大可汗進貢三萬匹彩帛,五千石茶葉,兩百車瓷器……”


  聽到這裏,咄苾心中火冒三丈,暗自痛罵道:“可恨!好利之徒,如此賣我,出爾反爾,何以為人君?!”但在明麵上卻咧嘴大笑,舉起酒樽,對洛央說道:“原來如此,難怪要辛苦你這一趟了。來,來,來,咱們今晚痛飲,不醉不歸!”


  當烈酒入喉時,咄苾的心思早已不在這太和山腳下了,他盤算著數千裏之外的達爾罕大草原上,自己的紅顏相好——義成公主是否按照之前的約定,親近部族,掃除障礙,為通向心目中的那個金帳鋪陳道路,以便自己能夠早日離開腳下的這個殺戮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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