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觸景生情向陽溝 故人遠迎馮翊郡
近午時分，青天麗陽，一縷塵煙，呼嘯南下。/p>
八百唐軍卯時出城，自延州馳往關中，驃騎將軍馬三寶率五百精騎開道隊前，執槊懸刀，堅盾掛鞍；女將秦蕊兒領弩手殿後，弓弦在囊，羽箭負背。/p>
隊伍正中，一麵碩大的“唐”字軍旗迎風獵獵，旗下戰袍雙飛雙起，柴紹與妻子策馬揚鞭，並駕齊驅，遵照敕令，向著長安迅即而行。/p>
出城向南，隊伍已急馳了近三個時辰，馬未解鞍，人未卸甲，柴紹執綹向前，不時地顧看妻子，李三娘則輕捋鬢，報以一笑。/p>
前方一道溝壑，兩側樹林，柴紹抬頭眺望時，馬三寶遣騎來報，稱隊伍已到向陽溝，邏騎覘視，並無異樣。/p>
李三娘循聲看去，此處道路狹窄，丘陵起伏，樹蔭濃密，不由得想起了數月前在這裏爆的激戰－－梁軍致果校尉辛炳生伏兵林間，欲爭奪糧草，與唐軍小將宋印寶兵戎相見，雙方刀來劍往，飛矢如注，唐軍有備無患，梁軍落敗而逃。/p>
道路兩側，激戰之後的痕跡依稀可見－－輪散轂落的糧車零零星星地遺棄一旁，撕裂成條的旗幡早已褪色不豔，斷刀折箭鏽跡斑斑地半掩土中，仔細看時，雨刷風刮之後，竟有雙方士卒的遺骸曝光於野！/p>
李三娘眉頭一皺，猛拉韁繩，驚得棗紅坐騎長嘶一聲，前蹄淩空，“蹦蹦”亂蹬。/p>
柴紹連忙扭頭矚目，拉住韁繩，急急問道：“夫人，怎麽了？”/p>
李三娘舉起馬鞭，指向前側鬆塌的土堆，說道：“夫君，你看！”/p>
隻見泥沙裹帶破甲，白骨側露路旁，朗朗日下，令人不寒而栗。/p>
“數月前交戰此地，因軍情急迫，不容深埋遺骸…”/p>
“夫君，”不待柴紹說完，李三娘倚鞍側身，說道，“這些陣亡的士卒，雖各為其主，但馬革裹屍，捐軀沙場，卻是軍人的最終榮譽。可是，你看，向陽溝的這些遺骸如此淒涼地曝於曠野，著實令人心寒！活著的將士們目睹此狀，心中怎會安寧？人人都是父母生，父母養，既然為國盡忠，魂歸故裏了，遺體便當掩於黃土之下，以告慰遠方的親人呐！”/p>
“夫人，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可是…”柴紹抬起頭來，望望天色，又看看隊伍，嘴唇翕動，麵露難色。/p>
李三娘雙手撫鞍，低頭略思，然後問道：“夫君，可否讓馬三寶留下百十人馬，重封土堆，掩埋遺骸？”/p>
“這……”/p>
柴紹正在猶豫時，隻見隊前的馬三寶聞訊趕到，拱手一揖，問道：“霍公，公主殿下，隊伍停頓下來了，有何不妥？”/p>
柴紹側身看了看妻子，然後一揚馬鞭，高聲命令道：“馬三寶聽令！”/p>
“末將在！”/p>
“留下一百士卒，立即掩埋道路兩旁的遺骸，差事完成後，追趕大隊，到關中的馮翊郡會合！”/p>
“得令！”/p>
馬三寶正要策馬轉身時李三娘把手一抬，說道：“等等！讓秦蕊兒分派一百弩手，遊邏向陽溝，警戒方圓五裏。士卒攜帶火種，若有敵情，狼煙相告！”/p>
“末將明白！”/p>
……/p>
大隊前奔，馬不停蹄，星夜兼程，水米鮮進。/p>
子醜交時，月朗星稀，夜鴞咕咕，延州城的數百人馬踏著月色，進入了關中的馮翊郡。/p>
前頭兩三裏處，隻見火光映照，人影穿梭，明黃的“唐”字旗幡若隱若現。柴紹正要詢問屬下時，隻見打頭的騎兵奉馬三寶之命前來稟報，說是馮翊郡守在前頭恭迎大軍，安營紮盤，等候多時了。/p>
柴紹聽聞，心中泛起一絲疑惑，郡守怎麽知道自己今日到達，且紮營等候？饑勞之餘，柴紹不暇多問，一揮馬鞭，攜夫人並駕向前，與大隊人馬朝前方的營盤奔去…/p>
部伍安頓妥當，已過醜時。/p>
郡守到軍帳中來寒暄片刻，正要辭別告退時，柴紹拱手笑道：“郡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知道本帥今日抵達，且事先為數百人馬紮下營盤，有勞郡守大人了！”/p>
那郡守聽聞，連忙回揖，幹笑兩聲，說道：”霍公抬舉下官了，若非高人指點，鄙郡那有如此福份，孝敬天家，令霍公及公主殿下賓至如歸！”/p>
柴紹聽聞，略感意外，與身旁的妻子對視一眼，扭過頭來，正要問時，隻聽到帳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軍帥，別來無恙？”/p>
柴紹夫婦循聲看去，隻見帳簾動處，一個矍鑠的身影映入眼中，來人竟是終南山的舊部、長安觀文殿學士蕭之藏！隻見他頭戴進賢冠，身著絳紗衣，腰束二環玉帶，腳蹬烏皮短靴，正跨門而入，彎腰曲膝，要行跪拜之禮，/p>
柴紹又驚又喜，快步上前，攙起蕭之藏，連聲說道：“免禮，免禮！”/p>
李三娘也站起身來，眉目生輝，笑逐顏開。/p>
馮翊郡守將手一讓，指向蕭之藏，對柴紹笑道：“霍公，這便是我說的‘高人’！”說罷，拱手告辭，退步帳去。/p>
柴紹點頭致意，繼而一轉身，拉著蕭之藏入坐桌前，對妻子笑道：“我還納悶哩，能料定咱們行蹤的‘高人’是哪位，原來是蕭大學士！”/p>
“豈敢豈敢，”蕭之藏揚起額上兩道淡眉，連連搖頭，說道，“急召軍帥的草詔出自觀文殿，故而蕭某得知霍公的行程。‘高人’一說，真是折煞蕭某啊！若非公主殿下提攜，霍國公賞識，蕭某仍舊是終南山的一塾館先生而已，豈有今日榮耀，忝列觀文殿學士之位？”/p>
“哎呦，故人相見，哪裏來的這麽多客套！”李三娘一挽髻，樂嗬嗬地說道。/p>
柴紹也啞然失笑，摸了摸自己寬大的額頭，看著蕭之藏，問道，“對了，蕭將軍，陛下此番急召咱們回京，不知是何事？”/p>
李三娘見二人話入正題，便站起身來，走到帳外，吩咐屬下燒水沏茶。/p>
蕭之藏聽聞，雙手按膝，側頭矚目，回答道：“霍公，近日來，身在外地的皇親貴戚，朝廷重臣，6續奉旨回京，我朝龍興以來尚屬次啊！”/p>
見柴紹頷點頭，蕭之藏繼續說道，“蕭某萬死，暗揣聖心，此番景象應與右仆射裴寂兵敗並州有關－－如今劉武周耀武揚威，洗鞭黃河，大有入寇關中之勢，長安為之震恐啊！”/p>
話到這兒，蕭之藏淡眉微蹙，語氣沉沉，說道：“急召勳貴回京，應有三種可能，一是廣選良將，分守關隘，阻強敵於關外；二是聚集人力，收攏拳頭，準備竭力反攻，這第三嘛…咳，咳，”蕭之藏睨視柴紹，幹咳了兩聲。/p>
“蕭將軍非外人，但說無妨！”/p>
“這第三，”蕭之藏斜倚靠手，放低聲音，湊近柴紹，說道，“強敵壓境，屢戰不勝，陛下有遷都避禍之意，亦未可知啊！”/p>
“什麽？！”柴紹聽聞，大驚失色，不由得高呼一聲，引得帳外的妻子轉身顧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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