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執綹倚鞍笑往事 拜訪武府風生起
風高雲淡，朝霞噴薄,天地交輝，鶯啼燕飛。/p>
日出東方，火紅一片，千年古城夢中蘇醒，大街小巷人來人往，酒幡招展，吆喝四起，車水馬龍，一派繁忙。/p>
出了朱雀門，迎著朝陽走，片刻之後便是東市坊。貨棧、酒肆鱗次櫛比，香料、珠玉琳琅滿目，一支馬隊穿行其間，踽踽前行。/p>
馬隊前頭，雙騎並行，執綹之人談笑風生，一人弁冠，硃衣，素革帶；一人羃蘺，羅裙，彩帛履。/p>
“夫君，好些日子沒有出門了，今日天公作美，咱們前往城東拜謁武士彠大人，實在叫人歡喜呀！”羃蘺中傳來李三娘爽朗的聲氣。/p>
“是啊，武尚書不幸喪偶，獨居府邸，咱們早該過去拜望了，怎奈回京後，政事繁忙，未暇顧及，說來慚愧啊！”柴紹執綹緩行，歎息一聲。/p>
“按說呢，也不能怪你，”李三娘扭過頭來，勸慰道，“朝堂之上暗流湧動，遷都之事一波三折，你整日整夜地費心操勞，卻也顧及不過來啊！”/p>
柴紹聽聞，點點頭，捏了捏手中的韁繩，眺望街衢，說道：“近日，陛下乾綱獨斷，否決遷都，力促反擊，真是大快人心呐！武尚書廷議力爭，反詰諸臣，雖有觸犯龍顏之忌，卻令陛下聖心決斷，哎，我是欽佩不已啊！”/p>
“嗬嗬，所以咱們今天應該登門拜謝呢！”/p>
李三娘濃眉輕揚，笑顏綻放，說道：“夫君，你可知道，咱們李家與武大人淵源頗深哩！”/p>
“哦，是嗎？我隻知道當年晉陽起事，武尚書是倡大義者之一。”/p>
羃蘺輕晃，羅裙飄飛，彩帛履屐輝映晨光。/p>
李三娘倚鞍前行，咯咯笑道：“提起這段往事呀，已過去了近二十年，恐怕隻有我和大哥還有些記憶，二郎年幼，沒甚印象，更不要說其他的弟妹了。”/p>
“嗯？講來聽聽…”柴紹側身一笑，饒有興致地說道。/p>
“前朝大業年間，父皇接到朝廷喻令，進駐並州，平息民變。因府衙官邸早被燒毀，一時之間竟無棲身之處！時任鷹揚府隊正的武大人慷慨相助，騰出自己的府舍供咱們居住，自己一家老小卻搬到了城角的偏房陋室去了…”/p>
“武尚書性情豪爽，向來如此啊！”柴紹感同身受，連連點頭。/p>
“我記得，那段日子裏，雖然艱辛，卻也快樂，”李三娘接著說道，“因為武大人的原配相裏夫人與我母親同是平陵人氏，所以兩家走得親近，一個在城北，一個在城東，經常往來，互通有無…”/p>
說到這裏，李三娘想起什麽似的，莞爾一笑，說道：“有時候，為了幾張大餅，幾碗好湯，兩家都相互走動，彼此串門。加之，我和大哥與武家的兩兄弟年紀相仿，所以家人之間都很熟識，可是呢，有一天，嗬嗬…”/p>
柴紹也被妻子逗笑了，連忙問道：“怎麽了，有何趣事？”/p>
李三娘在馬鞍上笑得彎下了腰，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回答道：“可是，有一天，武家的二兒子捧著一窩鳥蛋來找我，流著鼻涕說，‘要是你家能搬出來，讓我回到城北的老屋去住，我就每天爬上樹，給你摸鳥蛋送過來…”/p>
“哈哈，哈哈，”柴紹倚鞍大笑，打趣道，“你應該回答他，‘那你去把城裏的鳥蛋都摸下來，全部送到這兒，我們就搬家！’”/p>
夫妻倆兒前俯後仰，樂不可支。/p>
穿街過衢，馬蹄噔噔，說笑間，武士彠的府邸已映入眼簾了。/p>
……/p>
拱挑飛簷，石獅威立，匾牌鋥亮，掃灑一新。/p>
武士彠領著一群家人，早早地便佇立在大門邊，翹以待，期盼著柴紹夫婦蒞臨本府。/p>
見十餘騎從東市緩緩而來，定睛一看，正是貴客，武士彠連忙大步上前，躬身揖，大聲說道：“工部尚書武士彠拜見霍國公，公主殿下！”/p>
柴紹翻身下馬，“騰騰騰”地快步迎上，扶起武士彠，笑道：“今日造訪，多有打擾，讓武尚書久等了！”/p>
“貴客來訪，蓬蓽生輝，下官榮幸之至啊！”/p>
“武大人，不必如此客氣，”李三娘跟在丈夫後麵，揭去羃蘺，走上前來笑道：“撇開皇族不說，若隻論輩分，您老兒還是咱們的前輩哩！”/p>
“豈敢，豈敢，”武士彠連連搖頭，腰身前躬，拱手說道，“公主殿下如此說話，真是折煞下官啊！”/p>
說罷，武士彠側身一讓，抬手迎客，“還請二位寒舍安坐，略備粗茶，不成敬意…”/p>
片刻之後，主客入座，話題打開，相談甚歡。/p>
“前日，在朝堂上，武尚書據理力爭，令聖意回轉，說實話，當時那個情形，劍拔弩張，我還真替您捏把汗啊！”柴紹笑道。/p>
武士彠歎息一聲，說道：“不瞞霍公，那日進言，我思前想後已在心裏憋了很久，甚至上朝之前，我給他們說過…”/p>
武士彠抬起手來，指著陪坐一旁的兩個兒子，沉沉地說道：“若有朝一日，我在大殿觸犯了龍顏，或貶或殺，二子切不可哀號啼哭，隻離京，到鄉下莊子裏安生過活，便是對我最大的安慰了。”/p>
柴紹聽聞，不勝感慨，唏噓道：“武大人為了社稷，將性命置之度外，令我等感動莫名啊！”/p>
“哎，霍公言重了，”武士彠抬起手來，摸了摸眼角的昔日戰傷，說道，“誠如陛下所言，不要忘了那些崢嶸歲月，從晉陽一路走來，有多少軍中同澤捐軀沙場，報效國家，咱們這些活著的人可不能忘了本啊！”/p>
柴紹連連點頭，深以為然。/p>
“其實呢，”武士彠繼續說道，“秦王渡河反擊之前，就給下官交過底了——這一仗，事關大唐的生死存亡，不但要打，還必須打勝，唯有君臣一心，上下協力，方能化險為夷啊！”/p>
說罷，武士彠目光遠眺，凝視堂外，額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鬢前的絲盡染秋霜，目光深邃，幽幽閃動。/p>
稍一思索，武士彠扭過頭來，看著來客說道：“歲月不饒人呐，我等衰老，已無拚殺之力了！大唐渡過此劫，若要混一天下，清寧海內，還有無數的征戰，需要秦王及霍公等國之誠臣勉力為之！”/p>
見主人有些傷感，一旁的李三娘連忙笑道：“武大人身強力壯，何言老矣？輔佐父皇，正當其時啊！”/p>
“嗬嗬，公主取笑下官了！”武士彠連連擺手，笑道，“年近五旬，亦無所作為，承蒙陛下不棄，得在禦座旁盡心侍奉，下官已是感激涕零了…”/p>
“哦，對了，武大人，”李三娘眼眸一閃，轉題說道，“聽聞相裏夫人不幸故去，偌大一個府邸不能沒有女主啊！您往來朝堂，政務纏身，這家裏的事兒，總得有個人來料理吧？”/p>
武士彠聽聞，歎息一聲，悵然若失，說道：“公主殿下慈心善意，下官感激不盡呐！其實，陛下體恤微臣，已向右武衛將軍楊達府上提媒了，隻是…”/p>
武士彠低頭停頓，麵有戚容，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隻是下官對故妻仍有眷念，續弦之事想暫緩一時，陛下也亦恩允了。”/p>
柴紹聽聞，點點頭，說道：“武尚書有情有意，難能可貴啊！”/p>
“武大人的府裏有了女主人選，咱們由衷的高興啊，”李三娘微微一笑，說道，“何況，還是天家作媒哩，將來這府上定會富貴興盛，榮耀無比呢！”/p>
“嗬嗬，托公主殿下吉言，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啊！”武士彠笑容滿麵，連連拱手言謝。/p>
柴紹笑道，“將來，這府上再添一男半女，武尚書公事之餘，可盡享天倫之樂啊！”/p>
“哎，”武士彠歎息一聲，說道，“兩犬子皆不成器，難做大事，若老天憐憫，下官願得一女，以公主殿下為楷模，出可為良將，指點沙場，決勝千裏；入可為賢妻，手執女紅，剖斷府事。”/p>
“嗬嗬，好哇，”柴紹開懷大笑，撫掌說道，“將來，若得一子，我看可名為‘武雄’，雄姿英，報效家國；若得一女，可名為…”/p>
“可名為‘武珝’，濕潤而堅實，光亮而慧質，”李三娘接過話來，咯咯笑道。/p>
“好，好，好，”武士彠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就這麽定了，就這麽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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