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八 俊才辭酒言搏陣 茶香品茗話時事
瓊漿玉液,醇香撲麵,酒酣耳熱,歡暢淋漓。
酒過數巡,眾將醺意漸起,忽聞鐵騎領軍丘英起到來,不由得紛紛側目,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朝著門口張望。
在座諸將中,凡是當年會戰臨川崗者,對青年將軍丘英起無不知曉與欽佩,關中往事曆曆在目,浮現於眼前…
隋末離亂,丘英起知微見著,力排眾議,勸說其父,帶領丘氏義軍投奔李唐,在臨川崗大戰中,一馬當先,率千餘甲士助戰李三娘,東西夾擊,大破隋軍。立國後,丘英起選調秦王李世民的玄甲軍,東征西討,戰功卓著,二十歲出頭,便被封為驃騎將軍,成為軍中的後起之秀…
眾人正在沉憶時,隻見門口閃現一個身高八尺的健碩身影,仔細看時,隻見來人濃眉方臉,棗紅麵龐,頭戴皂黑平巾幘,內著圓領絳紗袍,外披鱗紋銀光甲,左手抱持紅纓朱雀鐵盔,右手提握嵌珠青龍佩劍,大步流星,帶風而入。
腳步落定時,席間傳來了“嘖嘖”之聲。
“玄甲騎兵領軍、驃騎將軍丘英起拜見霍公,公主殿下!”來人挺直胸膛,單膝下跪,朗聲稟道。
“好!”
柴紹從座中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丘英起麵前,伸出雙手,將他扶起,打量片刻,笑道,“丘將軍青年俊才,軍中聞名,數年未見,越發豪邁了,此番助戰我營,何愁朔方不克,西北不平?”
“霍公乃我大唐宿將,威震敵膽;殿下更是巾幗女傑,百年難見,英起能再次效命麾下,三生有幸!”
李三娘看著二人,抿嘴一笑,說道:“都是老朋友了,哪來的那麽多客套話,丘將軍快快入座吧!”
丘英起欠身拱手,環揖眾將,這才跟著柴紹入了席,一提腰下戰裙,彎腰端坐在蕭之藏身邊。
馬三寶見狀,端著酒碗走上前來,笑道:“英起將軍,一別數載,各自為戰,不想今日相見於阿哈城中,來,我先敬你一碗!”
丘英起站起身來,拱拱手,說道:“馬將軍安好?英起不勝酒力,隻能以茶代酒,望將軍勿怪!”
馬三寶笑了笑,點點頭,同丘英起碗沿兒一碰,仰頭飲盡。
這時,向善誌與何潘仁也走了上來,兩人笑逐顏開,端著酒碗說道:“丘將軍沙場馳騁,呼嘯往來,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這是何等威風啊,怎麽小小的一碗酒水卻難住了將軍呢?來,來,來,數年不見,咱們應當共飲一碗吧!”
丘英起搖搖頭,笑道:“二位將軍風采依舊,自關中一別,依然如此豪爽啊!英起滴酒不沾,向來如此,還望二位將軍見諒。”
何潘仁捋了捋紅胡須,笑道:“想當年,臨川崗大戰後,令尊丘師利將軍與咱們推杯換盞,開懷暢飲,那是何等快慰啊!丘將軍少年英雄,亦當有此豪情啊!”
“就是,就是,”向善誌接過話來,哈哈笑道,“如今咱們合兵一處,仗打在一起了,這酒也得喝在一處,那才痛快哩!”
丘英起沒有說話,微微一笑,隻是搖頭。
見向、何二人端著酒碗,略顯尷尬,蕭之藏從旁說道:“秦王營中禁飲,英起將軍也無此嗜好,以茶代酒,亦是真心啊。”
“就是嘛,何必強人所難呢,”不知何時,女將秦蕊兒也走了上來,舉起酒碗,同丘英起的茶碗“咣當”一碰,兀自飲盡,沾沾嘴角,說道,“丘將軍,您是將門出身,比不得他們這些泥腿子的綠林漢,就像蕭學士說的那樣,以茶代酒,略表心意吧!”
丘英起朝秦蕊兒投去感激的目光,繼而端起茶碗來,說道:“二位將軍,請——”
向善誌與何潘仁見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可奈何間,搖搖頭,隻好捧著酒碗,一躬身,說道:“丘將軍,今日宴飲,姑且如此吧,他日搏戰,我等願再睹將軍風采。”
“敢不盡力!他日破敵後,英起自當為二位將軍斟酒。”
眾將聽聞,一片歡笑。
……
風清雲淡,
明月如鉤,曠野寂寥,燈火渺渺。
亥末時分,阿哈城裏人安馬歇,街衢冷清,隻帥府廂房的小院中燭火明亮,人聲不斷,柴紹夫婦邀請蕭之藏、丘英起品茶敘談,四人圍坐石桌,暢談國是。
“蕭學士,咱們兵出延州後,朝中的情形怎樣啊?”柴紹端起茶碗,吹開浮葉,輕啜一口,問道。
“霍公,”蕭之藏淡眉一揚,回答道,“自我朝興立以來,就北征朔方一事,朝中從未像今日一樣上下同欲,齊心協力啊!”
“是嗎?”
“陛下聖心獨斷,燭照乾坤,以北征為序曲,拉開了混一天下的大幕,太子居中調度,諸王攜手力挺,文武百官唯恐落後,凡事關北征之事皆戮力為之;就算是後軍失利的戰報傳到長安,廷議時,秦王慷慨激昂,一番陳說,也令懷疑者不敢多言啊,”蕭之藏摩挲著茶碗,徐徐說來。
柴紹聽聞,與妻子對視一眼,眸中滿是欣喜之情。
“是啊,如今看來,”柴紹一邊摸著寬額,一邊歎道,“秦王反擊劉武周一戰,確似定海神針啊——打消了陛下遷都的顧慮,同仇敵愾,反敗為勝,我朝轉危為安,方有今日的北征之戰啊。”
蕭之藏點點頭,啜了一口茶,抬眼看看柴紹,又看了看李三娘,笑道:“我在長安時,聽朝中傳聞,公主殿下曾入甘露殿麵見聖上,力陳遷都之患,言辭懇切,泣下沾襟,陛下觸景生情,感念太穆竇皇後,至此,聖心默斷,固守長安,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啊?”
柴紹側過頭來,端視妻子,笑而不語,靜等回答。
隻見李三娘抬起手來,將耳畔鬢發輕挽於後,眨眨丹鳳眼,嫣然一笑,說道:“確有其事。到甘露殿覲見父皇時,本隻想問候飲食起居,不想父皇反而問我軍國大事,想到不幸故去的母後,想到慘死長安的五弟,我情難自控,也顧不得那許多了,便將想法合盤托出,不想父皇情動於中,就此決斷了固守反擊之策。”
“嗬嗬,那日的情形曆曆在目啊,”柴紹這才接過話來,歎道,“公主在禦榻前,無所顧忌,暢所欲言,駁得遷都之說一無是處,聽得我心驚肉跳,後背滲汗,現在想來還有些後怕呢!”
“你怕什麽,”李三娘眼中含笑,白了丈夫一眼,嗔道,“要是讓那些嚷著遷都的人得逞了,丟掉長安,失去關中,哪才叫後怕呢!”
柴紹嘴角一癟,眉頭一揚,隻好連連點頭。
蕭之藏和丘英起見狀,不禁啞然失笑。
“公主殿下運籌帷幄,決勝沙場,早在終南山之時,我等便已領教,心中萬般欽佩啊,”丘英起雙手按膝,端坐石凳,雙眸閃閃地說道,“不想殿下雖處庭闈,卻能目視千裏,洞若觀火,對朝局真知灼見,一席話便讓聖心回轉,遠遠勝過朝廷百官的曠日爭論啊!”
“英起將軍,”李三娘莞爾一笑,說道,“世人皆有善惡之心,若摒棄了私心雜念,一心為黎民百姓著想,很多事情也就未必有那麽複雜了,越是身居高位,越當秉持初心啊!”
李三娘話音一落,桌旁三人不約而同地頷首點頭,似乎在思憶朝堂上的幕幕場景,又好像在回味沙場上的樁樁戰事…
雲拂彎月,風過庭院,天地沉寂,靜待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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