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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庭院挽首數徘徊 胡將進見言心聲

  晚風卷雲,拂掠夕陽,光斕不定,明暗無常。


  回到後府的李三娘,並無多少胃口,匆匆地進了些食蔬,看了看靜臥病榻的丈夫,便掩門出戶,獨坐在後府的回廊裏,任憑晚風吹拂鬢發,隻出神地盯著院中的一方石桌,沉浸在對戰局的思考之中——


  硬碰硬,有多少把握能打敗稽胡?


  倘若除去了稽胡,紅墩界可否輕易攻拔?

  若出戰不利,下一步當如何舉措?又如何向將士們和病恙中的丈夫交待……


  一樁樁,一件件,交織在一起,如同五色絲線纏繞成團,似乎理不出頭緒來。


  風拂枝頭,沙沙作響,幾片葉子落下來,在半空中打了幾個轉兒,飄到石桌上,一動不動。


  李三娘輕歎一聲,站起身來,移步院中,走到石桌旁,坐在一墩圓凳上。


  仔細看時,那幾片葉子的脈紋已浸染了淡淡的黃色,抬頭看向樹梢,那裏已是黃綠相間,“入秋了……”李三娘自言自語道,一陣惆悵湧上心頭。


  耳畔突然回響起丈夫說過的一句話——“須在今秋結束戰事,為大唐先北後東,逐鹿天下鋪平道路……”可是,如今卻坐守在這陽山城裏,進退無據,前景不明,如何不令人憂煩?

  李三娘抬手,捏起石桌上的一片落葉,在手裏輕輕地撚了撚,葉如翼動,前後翻轉,似乎要扇去心中無盡的煩惱……


  想著想著,葉片在手中慢慢地停了下來,李三娘的目光遊動到十餘步外的牆根——在那兒,一簇雜草之中,竟然冒出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花瓣兒淺黃,蕊芯兒淡紫,隨著晚風頻頻點頭,似乎正歡慶著從牆角奮力掙出。


  李三娘看得有些出神兒,黑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厚重的牆腳,石墩所砌,看似密不透風,難以撼動,卻讓一朵柔弱的小花在不禁意間鑽了出來,它是那麽頑強,那麽堅定,最後在晚風霞光中露出了自信的笑臉……


  突然間,李三娘想到了自己,從河東府邸到終南山麓,從京城長安到邊塞延州,從關中平原到西北戈壁,輾轉千裏,重關疊障,每一次遷徙,都如同一塊石牆,沉沉地壓在自己的心頭,層層疊疊,不斷積壓,有時候真有透不過氣的感覺,不知這年年的征戰何時到頭!


  可是,再看那朵紫邊兒黃蕊的小花,卻在重壓之下脫穎而出,驕傲自豪,生機勃勃,喜笑顏開地矚目世界,絲毫不懼怕身上的千鈞重負,這是何等的豪邁與堅韌!


  也許,李三娘心想,也許它就是一粒發了芽的種子,植根於石縫,開花於牆外,在它的根莖之中,蘊藏著無比巨大的力量,隻要擁有陽光雨露,假以時日,它一定會變得茁壯挺拔,直至將厚重的圍牆一舉推倒……


  這一幕多有喻意啊,它不正是星火燎原的反隋戰爭嗎?不正是聚沙成塔的新興大唐嗎?不正是由弱到強的麾下隊伍嗎?

  想到這裏,李三娘雙眸閃閃,挽發耳後,起身邁步,朝牆邊走去,彎腰蹲下,輕輕地摸了摸小花兒軟嫩的花瓣……


  晚風吹來,旁邊的雜草搖頭晃腦,不時磨蹭著李三娘的手背,好像一個個充滿妒意的孩子。


  李三娘嘴角一翹,露出淺淺的酒窩兒,心中已是有了主意,立直腰身,扯扯裙裾,快步走到院子門口,對值官吩咐道:“傳何潘仁將軍,即刻來見!”


  “遵命!

  ……


  華燈初上,閃爍如瑩,風拂燭影,搖曳不停。


  議事廳裏,攀談移時,李三娘和顏悅色地對何潘仁說道:“目下形勢大抵如此,嗯,何將軍,你是北族人氏,常年行走塞上,又在軍中任職多年,若是迫不得已將與稽胡一戰,你看當如何著手?”


  眨眨一雙藍眼睛,捋著自己的紅胡須,何潘仁不急不徐地說道:“殿下,眾所周知,稽胡刀銳箭利,來去如風,在這戈壁灘裏以騎兵對戰,實話實說,咱們難有勝算啊!”


  李三娘點點頭,抿了抿嘴,遂將馮弇的戰法合盤托出,然後盯著何潘仁問道:“奇正變換,出其不意,若以玄甲軍出其陣後,實施突襲,又當如何?”


  “這個嘛……”何潘仁稍作思量,眉頭一揚,答道,“可以一試,畢竟,包括稽胡在內的北族軍隊大都崇尚勇力,而不屑於使詐,這也正是長久以來,他們鄙視中原軍隊的原因所在。”


  “鄙視中原軍隊?”李三娘差點笑出聲來,“難道他們不知道‘製敵尚詐’的道理麽?”


  “殿下有所不知啊”,何潘仁搖搖頭,“沙塞戈壁,瀚海茫茫,鮮有城池關礙,兵營大寨,北兵多逐草而居,日行千裏,故而以勇見長,不尚詐力;何況,中原的戰陣兵法多據山川要津製定,而在這漫天黃塵之地未必堪用呐!”


  見李三娘收起笑容,雙眉微皺,何潘仁接著說道:“自古以來,出塞禦敵,凡有戰功者,必以北族之術製北族之悍,原因也在於此啊!”


  “以北族之術製北族之悍……”李三娘緩緩低頭,沉吟起來。


  此刻,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蘇吉台之戰的景象——燒成灰燼的牛皮帳篷,遍地散落的彎刀長弓,一具具焦黑扭曲的稽胡屍體,飄燃風中的狼圖戰旗……


  李三娘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在這悶熱的夜晚,不知怎的,卻感到背心陳陣發涼,稽胡遭襲之後的慘狀令人不寒而栗。


  “殿下,殿下……”


  片刻,何潘仁的聲音打斷了李三娘的思緒,她深吸了一口氣,理理鬢發,定了定神,轉過臉來,問道:“何將軍,有何高見?”


  “殿下,”何潘仁藍眼珠一轉,說道,“您也不必過於憂慮,在下以為,既然稽胡人尚勇不尚詐,那麽,咱們正好避實就虛,奇正互換,打他個措手不及!隻不過……”


  何潘仁咂咂嘴,停頓下來,摸了摸紅胡須,似有憂慮。


  李三娘下頜一揚,斬釘截鐵地說道:“事關勝敗,何將軍但說無妨!”


  “好,”何潘仁點點頭,“殿下,此戰要想出奇製勝,一則正麵牽製敵軍的我部,應是精銳,當不計傷亡,承受稽胡的強大衝擊,為玄甲軍爭取時間;二則須選擇有利地形,隱蔽玄甲軍,達到出奇不意的目的!”


  李三娘聽聞,濃眉微皺,眨眨眼睛,黑眸一動不動,似在思索。


  “殿下,”何潘仁見狀,拱拱手,說道,“此策興許過於冒險,若按兵不動,另尋戰機,亦為不可?”


  “不,”李三娘擺擺手,“咱們同稽胡遲早有一戰,這樣吧,”李三娘扭頭看著何潘仁,“今日天色已晚,你回去之後,按照上述兩條,盡快謀劃詳盡的戰法,隨後,我再召集騎兵諸將合議!”


  “遵命,殿下!”何潘仁起身告辭。


  李三娘把手一抬,送別部將,看著對方踽踽而出的背影,她端坐在帥位上,映照在燭光下,麵色凝重,目光沉沉,似有千斤重擔壓在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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