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8章 如臨大敵
袁譚站在高坡上,負手而望。
遠處煙塵滾滾,一個又一個騎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穿過陣隙,來到坡下,大聲喊上幾句,又撥馬而去。站在山坡中間的親衛高聲重複,坡頂圍著大案的謀士則在地圖上移動代表兵力的棋子,將雙方的兵力對比實時的展現在地圖上。
三十裏,二十裏,十裏,太史慈和閻柔各率千騎正在接近,關羽率領的主力緊隨其後,大戰隨時可能展開。隨著騎兵的出現,斥候偵察的範圍被壓縮,時間延遲會增加,劉備的位置就有些捉摸不定了。
袁譚轉身看了一眼沮授。沮授正著在大案前,一手扶著案緣,一邊撫著胡須,兩隻眼睛盯著案上的地圖,眨也不眨,似乎正在沉思。
袁譚知道他有想什麽。劉備不僅主動迎了上來,而且派關羽率領一萬五千步騎於前,兩軍相隔逾二十裏,竟有複製兩年前那一戰的意思,隻不過主客相易,麹義換成了關羽。這看起來有些狂妄,但他們都清楚,劉備有狂妄的資本。
今非昔比,現在的劉備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劉備,他在漁陽訓練了兩年兵,一天都沒閑著,麾下將士精練,求戰心甚切,尤其是關羽所部,他那一萬步卒可以算得上劉備麾下最強的精銳,再加上太史慈、公孫續統領騎兵助陣,現在又多了一個閻柔,可謂是如虎添翼。相比之下,他雖然有四萬步騎,卻大半是新兵,騎兵數量也嚴重不足。去年那一戰,十萬大軍過河,最後撤過黃河的隻有萬餘,絕大部分精銳都折在官渡。此消彼長,劉備自然信心十足。袁譚自己心裏也清楚,雖然他有兵力優勢,卻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且他根本輸不起。孫策正在平原,逢紀還等著他的增援,一旦戰敗,士氣渙散,孫策很可能會趁虛而入。
袁譚走到大案前,看了一眼地圖,盡可能平靜地說道:“公與,關羽將至,馬上就要開戰了。”
沮授嗯了一聲,卻未說話。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袁譚站在他麵前,連忙放下手,笑道:“使君不必擔心,我軍進攻或有不足,守住陣勢卻綽綽有餘,別說關羽,就算是劉備率部趕到,我們一樣能頂住他的進攻。”
袁譚不解。沮授思考如此入神,他還以為沮授信心不足呢。沮授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指了指涿縣。“使君,此戰的勝負手在涿縣。隻要涿縣不失,我們就不會敗。如今於我最大的不利不是別的,而是儁乂受傷。良藥已經送至城中,再過半個月左右,儁乂傷勢漸複,我們反擊的機會就來了。”
袁譚瞅了沮授一眼,心中隱隱不安。“公與對張使君信心不足?”
沮授無聲一笑。“張使君為的是朝廷,沒有必勝的把握,他不會輕易做出選擇的。擁兵觀望,已經是他對我們最大的幫助,指望他出兵幫我們逆轉形勢,未免不切實際。”他皺了皺眉。“閻柔……想幹什麽,我現在還有些摸不準。”
袁譚苦笑。得知閻柔率兵協助劉備時,他的心情和沮授一樣差。閻柔一直是支持袁紹、劉虞的,袁紹在世時還幫他擺平了護烏丸校尉邢舉的事。劉虞死後,他和鮮於輔等人結盟,原本應該是他的盟友,現在卻出兵協助劉備,似乎寓示著幽州世家已經忘記了劉虞父子。劉和的陣亡斬斷了他們與幽州世家的聯絡,引發了他們不想看到的結果,沮授現在大概也有些後悔,早知如此,當初不激劉和也許更好一些。
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了。
又一名斥候趕到坡下,報告了最新的消息:太史慈、閻柔已經到了。沮授命人移動兵俑棋子,袁譚則抬頭看向遠處。地平線上,他已經看到了騎兵的身影,而馬蹄踢起的煙塵更是在秋風的席卷下先一步到達。
坡下立陣的將士也看到了騎兵的身影,紛紛起身,組成戰鬥陣型,做好迎戰的準備。尤其是在山坡正北列陣的顏良,一邊發布命令,喝令將士穩住腳步,不要驚慌,一邊向中軍示警。在山坡上列陣的騎兵也紛紛起身,整頓馬具,收起草料袋,站在戰馬身邊,隨時準備上馬衝鋒。
又過了一會兒,騎兵來到陣前,在強弩射程之外停住,沒有嚴整的陣型,隻是鬆散地聚在一起,各有二三十騎向兩側馳去,打探消息,一騎撥馬而出,緩緩來到陣前。
袁譚仔細看了看,雖然隔得遠,看不清麵目,甚至看不清甲胄款式,他卻有一種直覺,此人應該是不久前重傷張郃的太史慈。他連忙說道:“來人,傳令顏良,緊守陣地,不得出戰。”他知道太史慈和顏良多次交手,顏良因為實力不足,一直被太史慈壓著打,如今顏良到了他的麾下,被他委以重任,萬一顏良想和太史慈再分個高下,違背沮授事先的安排,輕率出戰,那就麻煩了。
沮授攔住了。“使君莫急,且看顏良如何應對,就算他魯莽,使君再下令,也是來得及的。”
袁譚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麽。
太史慈提矛來到陣前,在百步外站定,揚聲道:“顏子善,故人在此,不出來一見嗎?”
太史慈在陣中,早就看到了太史慈。太史慈就是那種即使混在人堆裏也與眾不同的人,更何況他現在鮮衣怒馬,鎧甲精良,渾身上下透著土財主的氣息。
那一套明光鎧就得五十金,再加手中精鋼長矛,腰間戰馬,胯下戰馬,一身裝備至少百金。
顏良心裏有些犯酸。他喝住想用弓弩襲擊太史慈的部下,這些河北人沒見識,不知道太史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別射不著他,反被他一箭射死了,那才叫丟人。他翻身上馬,來到陣前,出陣十餘步,不肯再向前。袁譚遠遠地看見他停下,這才長出一口氣。
“太史子義,別來無恙?”袁譚高聲叫道。
太史慈哈哈大笑。“怎麽,勇猛無畏的顏虎頭現在這麽警惕,連與故人敘舊都要隔著百步?”
“君命在身,不敢輕離,失禮之處,還請子義兄見諒。”顏良也大聲笑道:“聞說你武藝又有所精進。我如今俗務纏身,不敢與你陣前決鬥了。”嘴上說得輕鬆,心裏卻有些腹誹。他曾多次和太史慈交手,各有勝負,自認太史慈是難得的對手,打起來最是過癮。要按他本心,這時候自然是痛快應戰,與太史慈大戰三百回合,鬆鬆筋骨。奈何戰前沮授再三聲明,此戰以守為主,任何人不得輕易出戰,他不敢輕易違令。
他是徐州人,如今徐州已入孫策之手,袁譚卻還是如此信任他,委他以重任,不知道多少冀州人看著眼紅,等著他戰死,好頂替他的位置。再加上張郃一合受傷,他也不知道太史慈最近是不是又精進了,萬一陣前單挑,一個疏忽,受了傷,那實在有些丟臉。既然沮授嚴令不得出戰,他便忍一忍吧。
他沒有回頭看,但他知道袁譚、沮授在看著他,借著秋風拂,說不定還能聽到他說些什麽。就算現在聽不到,將來也會知道。
太史慈見顏良不肯應戰,也沒多說什麽,看著去兩側偵察的騎士回來,便撥馬回陣。騎士匯報,袁譚的陣勢守得嚴實,像個鐵桶也似,兩側和正麵一樣,都是長矛巨盾,強弓硬弩,步卒在外,騎兵在內,擺明了就是想死守陣,待他們破陣無計時再行反擊。
太史慈看到顏良陣地時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倒也意外,閻柔卻氣得大罵,眼巴巴地看著太史慈,希望太史慈能有破陣妙計,好讓他就近觀摩一下。太史慈啞然失笑,拍拍閻柔的肩膀。
“伯溫啊,辦法是有,不過今天你看不成。”
“那什麽時候能看?”
“等你再送我五百匹好馬時,我就讓你看。”
閻柔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太史慈奉命來幽州,如果沒有殺手鐧實在說不過去。隻是這殺手鐧要求比較高,一般的戰馬承擔不了。當然,太史慈這話也有托辭的成份,畢竟他有公孫續叔侄相助,就算沒有五百匹好馬,一兩百匹總是有的,隻不過現在還沒到出手的時候。
殺手鐧嘛,當然要在決勝負的時候才用,現在是幫劉備作戰,何必這麽出力。
“子義兄放心,此戰結束,我就去草原,想辦法為子義兄籌集五百匹好馬。”閻柔拍拍胸脯。“久聞吳侯麾下有木學堂,能工巧匠無數,我也很想看看這中原製作的馬鎧是如何的精良。”
“有機會,有機會。”太史慈哈哈大笑。
太史慈與閻柔分工,閻柔率領本部騎兵追殺斥候,斬斷袁譚的耳目,太史慈則負責勘察地形,繪成地圖,送給關羽,讓關羽對戰場形勢有個心理準備。在袁譚選擇的戰場作戰,這些工作都要從頭做起,好在太史慈作戰經驗豐富,身邊的將士對這些事駕輕就熟,並不費力氣。安排妥當之後,太史慈又分派將士,以百人為一組,沿著袁譚的大陣來回奔馳,做試探性的突襲。他也不指望突破袁譚的陣地,就是讓袁譚的部下不敢掉以輕心,維持高度緊張的局麵,消耗他們的精精神和體力。
雖說是試探,可是在太史慈出神入化的箭術麵前,沒有人敢掉以輕心。交戰之前,顏良就通報過太史慈的實力,如今太史慈就在麵前,誰也不想被他擊破陣地,個個全神貫注,如臨大敵。
僵持半日後,關羽到達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