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閣】柔骨錚錚
墨燃幾乎是銀牙咬碎, 目眥盡裂:“師明淨!!!”
師昧袍袖一拂, 月影之下, 衣擺飄飛。
他在林梢之上立著, 側過臉, 俊俏的麵龐上華光流淌:“走啦, 再不走師尊該醒了。如果他醒來看到我們站在這裏吵架, 怕是要不高興的。”
頓了頓,他又微笑著補上了一句:“對了阿燃。下次見麵,記得叫我華碧楠, 或者叫我師公也行——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這回他說完,騰空而起, 足尖輕盈, 霎時間就消失在龍血山的茂密林木之中,再也瞧不見身影。唯剩那動聽卻森寒的笑聲, 猶如蛛網落下, 泛著泠泠幽光, 彌久不散。
“師昧!——師明淨!!”
枝梢山霧間, 師昧再也不回頭去看墨燃, 而是抱著懷裏的人,疾速掠過高低起伏的岩崖, 鬥篷翻飛,衣袍獵獵。
他心裏說不出的暢快, 眼中泛著光亮。猶如滿載而歸的獵手, 等著回去飽餐勝利的碩果。可就在低飛掠地間,卻忽然聽到懷裏的人因前世夢魘,而沙啞地喚了一聲:“墨燃……”
師昧那種欣喜的神情略微僵凝,隨即眯起眼,目光三分寒涼七分渴熱。
“……他有什麽好的,值得你為他做到這一步。”
但楚晚寧聽不到,他發著高熱,一張清俊英氣的臉,此刻白如冰湖,甚至能教人瞧清下麵一些淡青色的血管。
楚晚寧輕聲地說:“墨燃……”
師昧倏地停下腳步,似乎因為隱忍太久,而有些急不可耐和鬱躁,但他躊躇片刻,還是克製住了自己。
他在昏迷的楚晚寧麵前,並沒有在墨燃麵前那樣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盯著楚晚寧的臉龐看了一會兒,他說道:“別惦記了,很快就再也沒有墨燃了。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知你這人情深,要是一時忘不掉他,其實也沒有關係。等我大事成後,會有足夠的精力來慢慢消磨你。”
說完這句話,他再一次掠地而起,半空中召出佩劍,徑直朝蛟山英雄塚方向飛去。
夜很深了,儒風門的埋骨之地靜悄悄的,月光灑在一座又一座墳塋上。那些先前被徐霜林做成珍瓏棋子的人因為失去了靈力流轉,再也不會動彈,隻僵愣愣地戳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也不動。
師昧以貯藏的南宮氏族鮮血打開了蛟山之門,他轉過眼珠,看到南宮柳呆立在山麓上。
南宮柳不能算個完全的棋子,隻是個半成品,多少還保有著一絲元氣。但這個人如今已完全失了神智,頭腦不過就是個五歲小兒,師昧並沒有這個閑心去殺他,何況他多少能派上些用場。
“摯友哥哥,你回來啦。”南宮柳一瞧見他,就展顏笑了,微胖的臉上有些真心實意的開懷。
徐霜林曾將師明淨認作是自己的摯友,所以南宮柳也跟著管他叫摯友哥哥。
這個稱呼讓師昧微微一頓,隨即眯起眼睛:“不要亂叫。”
“啊……”南宮柳就有些茫然地瞅著他,“你不喜歡我這麽稱呼你嗎?”
“不喜歡,叫我華碧楠就好。”師昧陰沉著臉,“去,往前走,給我開路。”
“摯友哥哥要去哪裏?”
“……”跟這個腦子隻有五歲的人也沒什麽好計較的了,師昧不耐道,“帶我去徐霜林原來住的那間密室。”
南宮柳就帶他走。
其實那間密室對師昧而言並不是秘密,隻是一路上需要灑下南宮家鮮血的地方實在太多,他雖有貯存,但懷裏抱著個楚晚寧,騰出手來實在麻煩,還不如南宮柳好用。
一前一後走了一段路,南宮柳忽然回頭,憋不住好奇一般,問他:“摯友哥哥今天是帶朋友回來過夜嗎?”
“過夜?”師昧像是被這兩個字取悅到了,眉宇微微放鬆,他微笑道,“差不多,就是過夜,不過以後他要在這裏過很多很多的夜,應該說是常住了。”
南宮柳便愈發好奇:“他是誰呀?”
師昧思忖片刻,忽然笑了笑:“你真想知道?小孩子聽起來恐怕不合適。”
南宮柳便把眼睛睜圓,這樣一張中年男子的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神情,著實讓人覺得有些惡心又有些滑稽。
他們一路走到密室門前,大門開了,裏頭燃著長明燈火。室內清幽簡潔,隻收拾出一張床榻,鋪著厚厚的劍齒虎獸皮,放著雪綃紗帳。床榻邊還有一張小桌,一把箜篌,除此之外四壁空空,再無其他。
師昧將楚晚寧安頓在床上,自己則拂袖坐於榻側,垂眸凝視著楚晚寧的臉龐。燭火很明亮,照亮了這張熟悉的麵容。
清醒時,劍眉入鬢,鳳目生威。
而此刻麵龐憔悴,一筆線條勒至下顎處便如殘煙終了……
師昧對此並不在意,他隻覺得趟過兩輩子,楚晚寧和墨燃終於都敗在了他的手裏。此時此刻,楚晚寧躺在他身邊,墨燃靈力暫失,很快也會乖乖走進自己步的局裏,他的謀劃終於要實現。
正看得出神,忽聽得南宮柳湊過來說:“咦?這個人好眼熟啊。”
師昧睨過眸子瞧他:“你想的起來他是誰嗎?”
“想不起來。”
師昧提點道:“以前這個哥哥訓斥過你,給過你難堪。”
“哎?在哪裏?”
“就在儒風門大殿上。”
南宮柳茫然道:“啊,真的嗎?……可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了?”
師昧沉默一會兒,溫柔地笑了笑:“不記得才好呢。”
南宮柳不知他其中深意,歪著頭又瞧了楚晚寧一會兒,才忽然道:“不過他長得真好看。閉著眼睛不笑的樣子都好看。”
師昧笑眯眯地:“他可是踏仙帝君的寵妃,你說能不好看嗎?”
“寵妃……是什麽意思?”
師昧眉眼裏的笑意便愈發濃深:“等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現在,你去幫我采一些橘子來,再燒些熱水……他脾氣那麽差,要是醒了之後沒些好吃的伺候著,怕是會更加生氣。”
南宮柳便準備去了。
可是走到門邊,又有些躊躇。師昧見狀,便問他:“怎麽了?”
“橘子……”南宮柳猶豫咬著手指道,“摯友哥哥知道陛下什麽時候回來嗎?”
他口中的陛下,指的就是徐霜林。
師昧自然不會跟南宮柳說徐霜林已經死了,他微笑道:“你乖乖聽話,好好做事情,陛下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南宮柳眼睛亮了亮,立刻背起密室門旁擺著的小竹簍子,出門采摘橘子去了。
師昧望著他離去的地方,半晌才笑道:“有意思。有神智的時候兄弟鬩牆,沒了神智,反倒兄友弟恭了起來……果然這世上的很多東西,隻有在小時候才最幹淨,一旦長大了,卷了權謀紛爭,就髒了。”
他說著,回過頭,撫摸著楚晚寧的臉頰。
“你看,修真界大多數都是他這樣的人,不值得你護的。”指尖描摹過那英挺的臉龐,師昧歎息道,“你又何苦為了這些人,殫精竭慮、切斷魂魄、撕裂時空、忍辱負重……和我鬥了兩輩子?”
沉眠中的楚晚寧自然是不會回答他。
前世重重的苦痛與夢魘煎熬著他,令他臉頰燙熱,眉心緊蹙。師昧托腮瞧了一會兒,從乾坤囊裏取出了一瓶銀瓶所裝載的貘香露。
“這個給你喝一點吧。”師昧打開了香露,“我知道你一定會夢見前世的事情。當初在軒轅閣也是知道你會來,所以才特地讓他們拿了貘香露去賣……我想讓你好受些,但也不願教人起疑心。所以你看,跟著我比跟著墨燃好吧?這種不值價的小玩意兒,隻要你讓我高興,我天天都能給你嚐到鮮。但他能給你什麽,他隻會打架。”
芬芳馥鬱的露水斟入一隻白瓷小盞裏,湊到楚晚寧唇邊。
喂了藥,對著自己得之不易的戰果發了會兒呆,師昧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神一亮。他在乾坤袋裏翻找著,最後找到了一根漆黑的帛帶。他把這帛帶覆在了楚晚寧的眼瞼上,施了個定凝咒,將對方的雙眼完全蒙住。
做完這一切,他慢悠悠地起身,捏起楚晚寧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很是滿意。
“嗯,確實好看。也難怪上輩子墨燃喜歡這麽綁著你幹你。偶爾學一學他也不錯,至少他在這方麵還算有些情趣。”
師妹的笑容一直很溫柔,和曾經無殊。他的指尖慢慢拂過楚晚寧的下巴,嘴唇,鼻梁,最後落在了蒙著眼睛的黑帛帶上。
他又用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溫聲軟語說道:“師尊,快些醒來吧。我啊……方才想到個很有意思的把戲,等你醒了,不如一塊兒玩玩,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