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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麵獸心

  翌日晨,那人終於醒了。


  不同於先前那般渾噩,輕眨的雙眼已不再呆滯,如馮正星所料,他雖然有了些許神誌,但身體虛弱,弱得幾乎難以起身。


  “這……這是……”他沙啞著嗓音說出三個字,這或許是他數年來說出的第一句話,盡管這話並不完整。


  “你終於醒了!”看著那人迷惘的神情,馮正星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人又閉上眼睛,兩個眼珠在眼皮下轉動著,像是在盡力追憶著什麽。


  良久,他睜開了眼睛,試圖起身,卻又頹然地放棄了。


  “我是曹鬆,請問恩公是那一位?”他似乎已經鎮定下來。


  此人名叫曹鬆,巴東人氏,自小就是個孤兒。全是機緣巧合,極偶然地,蜀地江陽武林名家姬鍾敏收留了他,自此他便成了“聖手”姬鍾敏的門下。值弱冠,已是蜀地頗有名氣的後起之秀。


  在他二十三歲時,師父年老歸天,隻留下一個女兒,也就是他的師妹姬榕。


  年輕人素有豪氣,待為師服喪期滿,他便帶著師妹去往益州。在那裏他謀了一個成漢軍中的職位,也是在那裏,他結識了一位同是武林中人的年輕人,這人就是李懷。


  與李懷一見如故,兩人很快便成了兄弟。


  他隻知道李懷是為公門做事的,至於做什麽李懷卻從未提及,總之不妨礙兩人的交往,他也懶得過問。


  師妹比自己小三歲,從小便相互要好,師父臨終時便留下話來,過後可成為一家。他帶姬榕來益州也是此意,單等合適的機會與師妹直言。


  可這個機會沒來,李懷的求親卻先來了。


  這日傍晚,兩人相約小聚,於酒酣時李懷道出心中所想,求曹鬆做媒,要迎娶師妹姬榕。


  簡直如晴天霹靂,自己早已傾心師妹,又何以容得他人代庖?冥思苦想之下,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讓師妹自己做主。


  與李懷常來常往,師妹自然也熟識李懷,他不知道師妹心中作何想,或許……


  回到家中,他直言不諱地問師妹,李懷向她求親,而自己也一直喜歡她,何去何從全憑她個人心意,作為師兄絕無二話。


  原本還心存僥幸,可師妹的狀態卻明顯有異,她隻低了頭,紅著臉糯糯無語。


  他一下子全明白了,那李懷風流倜儻,且家境優越,又如何是自己這等卑下之人所能比得。


  於是,他甘心地做了媒。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師妹嫁進了李家。


  自此之後,他與李懷漸行漸遠,以至後來完全沒了來往。


  晉永和二年,李勢嗣位,成漢朝上下人心離亂,百姓苦不堪言,這種情形下,曹鬆隻得孤身一人回到了故地巴東。


  在巴東的數年間,他種過地、捕過魚,甚至還做了幾年衙役。作為武者他確實心有不甘,於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波瀾壯闊的江湖,他也曾耳聞江湖中的各種勢力,權衡之下,嶺南幫成了他的首選。


  在嶺南幫,是長老任仲接待了他。任仲似乎格外欣賞曹鬆,沒有引見任何幫中兄弟,卻讓他住進了城中的一處別院,言說是幫主的授意,自有要事托付。


  既然是幫主的意思,曹鬆也就心安理得的住下了,心裏盤算著到底是什麽要事。


  一連數日,隻有一個兄弟陪在別院,每日隻是喝茶吃飯,並不見另外一人,曹鬆有些坐不住了。


  這日傍晚,任仲提著吃食來到了別院。


  見任仲來,他便提起了所謂的大事。


  任仲一笑,道:“兄弟此來就是為了這事,還是邊飲邊說吧!”


  幾口酒咽下,曹鬆感覺自己突然虛幻起來,眼前的任仲竟變幻著各種不同的角色,有師父,有師妹,有軍中的長官,有……竟然還有李懷?

  他甩了甩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又抬眼望去,沒錯,那就是李懷,雖然那麵上敷著裝扮,但那語聲他絕不會聽錯。


  然而,這種鎮定卻隻是一瞬,隨即他便忘了周圍的一切,包括他所惦念的人。此時,他的眼裏也隻有麵前這兩個人才是最重要的,為了他們他可以付出一切。


  “卑鄙!這還是人幹的事嗎?”林頡憤憤道。


  “李懷一定是先認出了賢弟,擔心自己的偽裝被戳穿,所以才下此毒手。”田允一語中的。


  “那還莫不如一了百了,何至於累人受罪!”林頡還在咬牙切齒。


  “你別忘了,曹賢弟可是難得的武林高手,這樣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田允又問曹鬆:“賢弟可知李懷在嶺南幫的地位?”


  “這卻不知,不過他一定比任仲要高,否則也不能令一個長老為其跑前跑後。”


  “可還記得他的長相?”


  “個子很高,長臉,寬眉大眼,薄唇……隻是,這也是他年輕時的樣貌。”


  田允和柳儒雅麵麵相覷,那幾個人幾乎都有這類特點,又如何分得清。


  見眾人迷惑,曹鬆又道:“在益州時聽聞,他的家人都到了晉地,還有他的兒子好像也在江南拜師學藝。”


  這個消息太重要了。李懷是那種極度自私之人,他這類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和家人,而他也一定不會離得太遠。


  ……


  李懷還在武昌,隻不過他又挪了個地方。


  此刻,他正在心裏罵著自己。真是枉作聰明,明知歃血盟不會放過自己,卻仍惦記那些錢財,真真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此時那些人一定都在武昌,而自己拖家帶口又如何能輕易走脫?他咬咬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一番冥思苦想之後,他招來了任仲。


  當年嶺南幫初建,任仲還是個未及弱冠的後生。他感激這位尊主,沒有他的賞識他便沒有機會短時上位,沒有他,就是十個任仲也早死在了江北,更不用說此後的富貴快活。如果用幾個字概括形容這位任長勞,那就是“死心塌地”。


  在嶺南幫也隻有任仲和孫繼煌知道尊主的真實身份,在他眼裏,這位尊主就是睿智的化身,一個前無古人的存在。文白青和那個曹鬆栽了,可這些他並未放在心上,他知道尊主一定會有更妙的招數。


  到底是聰明人,尊主一番話說出,任仲佩服的五體投地,果然是妙計。


  ……


  馮正星在牛家窪見到了馮正虎和劉睿真等人,大家又是一番驚喜和感慨,死裏逃生的經曆令所有人都為之慶幸和心悸。


  牛家窪是一個小村落,突然來了這麽多人一定會引人注目,安頓好曹鬆,田允和馮正星、劉睿真等便相繼帶人離開了牛家。


  眾人商議,李懷有可能還在武昌,之前的數次驚擾他都沒有離開,這裏一定有他割舍不掉的事物,應趁其尚未善後盡快找到他,否則,一旦他得以脫離,天下之大便更無尋覓之處。


  馮正星還是回到了王家。


  周寧數日不歸,王耿心裏早已起了疑念,他派王恒四下打探,自然是毫無消息。他也是極有心計之人,料想這個周寧一定有自己的隱秘。


  果然,一個冒然傳來的消息證實了自己的疑慮。


  現在周寧回來了,他卻滿麵歡喜的迎了上去。


  他忌憚周寧的身手,自己身邊的人加起來也是白給,是以還得小心周旋。


  “兄弟可算回來了,這幾日愚兄一直擔著心,生怕有什麽閃失,快坐,快坐!”


  當家的客氣,周寧反倒有些難為情,便連連拱手,道:“讓當家的費心了!那日在下一心想拿住那廝,便一直追出了城外,哪知這一追便失了方位,不留神,竟被那廝騙入一處山穀。虧得那穀中有獸類勉以充饑,直至昨日才覓得路徑。”


  這話鬼才相信!心裏做此想,口中卻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愚兄還指望賢弟撐腰呢。”


  說了一會兒閑話,王耿自然把話題引向了那夥人。其實,這也正是馮正星心裏所想。


  “兄弟可知道那兩個人的來曆?”


  馮正星故作費解,撓撓頭,道:“那兩人確實有些功夫,應不是一般的匪類,隻是僅憑身手卻難以判定,當家的意思是……”


  王耿搖了搖手:“兄弟誤會了,愚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些人一定有極硬的靠山,否則也不會橫插一手,硬是奪人口中之食,我是想拜托賢弟在江湖中打探一下,也好心中有數。”


  “這個……那在下就盡力探訪一下吧。”


  想了想,馮正星又道:“當家的與那些人多有接觸,當有些蛛絲馬跡,可否說來聽聽,也好在打探時多一些頭緒。”


  “說實話,這夥人甚是精明,從未參與生意的細節,更不要說露出什麽隱秘了。”


  整個一群廢物,隻一個下馬威便俯首帖耳,馮正星心裏鄙夷著。


  正覺無趣,王耿卻一拍大腿:“我怎麽忘了!”


  馮正星一愣,期待的眼神盯著豁然一振的王耿。


  “那日在城北,我見一人躲躲閃閃地走在巷子裏,心裏奇怪,便打算繞過去看一看。哪想到,剛走到巷口便與那人走了個對麵,匆匆間覺得麵熟,後來才記起,此人正是那夥人中的一個。”


  “那人去了哪裏?”


  “當時隻覺麵熟,便未再留意,不過看情形就是旁邊的巷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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