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177.風箏

  進了九月,西遼國齊天城的深秋寒意越發濃重。


  一早落了雨,姬月璿的丫鬟取出了厚披風。她收拾好之後就準備出門,因為今日是太子姬鳳冥的兒子滿月,姬月璿要先進宮一趟,然後再去太子府。昨日得到的從東明國傳來的新消息,她要跟姬旭商議。


  負責伺候容元誠的是個口不能言的啞童,突然跑過來,身上都濕了,神色焦急地比劃著,指著容元誠所在的方向。


  姬月璿蹙眉,戴上披風的兜帽走入雨中,往容元誠的院子去。丫鬟剛把傘撐開,姬月璿已不見了人影,心知她的脾氣,隻得作罷。


  啞童跟著姬月璿回到容元誠住的月寒居,到房門口,推門,裏麵插著門栓,敲門,沒反應。


  “容元誠!”姬月璿麵色一沉,又拍了一下門。


  依舊毫無動靜。


  姬月璿後退兩步,重重一腳踹開了房門!


  原本簡潔雅致的房間一片狼藉。幾乎所有的瓷器都變成了碎片,地上無處落腳,姬月璿第一眼沒看到容元誠,走進去才注意到,他在窗邊地上坐著,身旁是摔碎的花盆,抱著雙臂,埋頭在膝蓋裏,一動不動。


  姬月璿眸光微眯,擺手示意啞童出去,她將地上的碎瓷踢開,朝著容元誠走去。


  走近才發現,容元誠的手上受了傷,正在流血,看起來是被碎瓷劃傷的,不止一處,一身青衣上染了斑斑血跡,頭發亂糟糟的。


  姬月璿伸手,“容元誠?”


  就在她的手即將落在容元誠肩上時,他猛然抬頭,赤紅的眸子之中,仿佛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怒意,“滾!”


  姬月璿收回自己的手,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容元誠,神色莫名。


  過了一會兒,姬月璿再次開口,“是因為顧楓?或者我應該叫他沐元楓,雖然容嵐如今認他,為他改名叫做容元楓。”


  姬月璿注意到,當她說起“容元楓”三個字時,容元誠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姬月璿心中一動,推開窗戶,冷風冷雨的氣息讓房中多了幾分寒意,她就在容元誠身邊不遠處席地而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然我們立場不同,但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太可憐了。沐振軒讓你為他去死,怕還會覺得那是給你機會償還他的養育之恩。”


  姬月璿輕哼一聲,“但我最搞不懂的是,容嵐到底在想什麽?真認了容元楓當兒子?她不會不知道容元楓搶走了你的心上人吧?如今都鬧成這樣了,以後還想讓你們繼續當兄弟,讓你不計前嫌,把君靈月當大嫂,低頭不見抬頭見?她可曾考慮過你的感受?還是說,容嵐根本沒想過要救你回去?或者認為她養了你,你要服從她的任何決定?”


  容元誠聲音低沉地說,“姬月璿,你再敢詆毀我娘一個字,別怪我不客氣!”


  姬月璿麵色一僵,“容元誠,你以為我願意在這裏跟你廢話這麽多嗎?你別不知好歹!父皇是命令我想辦法征服你,但一碼歸一碼!你竟然還護著容嵐,那你這副模樣又什麽意思?”


  容元誠冷聲說,“我娘沒錯,從來都沒有!錯的是那對狗男女,和他們生的野種!我娘隻是太善良,但顧楓憑什麽那麽理所當然地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竟然還敢到我娘跟前去求她收留,打算一輩子礙她的眼!改姓容,他配嗎?”


  姬月璿眸光微閃,昨夜她從容元誠這裏離開時,聽到了容元誠說的那句,“憑什麽”……


  原來,事到如今,容元誠對容嵐並沒有絲毫怨懟,反倒更加心疼她,卻跟容元楓反目,恨上了這個沐振軒和柳曼姝所生的兒子。


  想到容元楓的身世和成長經曆,以及他曾今跟容元誠的關係,兩人和東明國九公主君靈月的感情糾葛,姬月璿覺得,容元誠當下的反應,實在太正常了。


  沐振軒差點害死他,他原本的心上人成了容元楓的妻子,如今懷著容元楓的孩子,容元楓明智地選擇了容嵐,踢開他那對名聲盡毀的親生父母,如今依舊過得逍遙自在,從頭到尾什麽好事都讓他占了,卻並未考慮過容嵐看到他是什麽心情。


  容元誠恨上容元楓,是替容嵐不值,同時,怕也是曾經關於君靈月的事依舊無法釋懷,他所有的隱忍,顧全大局,都變成了個笑話,如何能麵對這樣的結果?

  而容元楓一個奸生子,又比容元誠一個農夫之子高貴到哪裏去?

  想到這裏,姬月璿再次歎氣,“容元誠,容嵐已經決定了,你也說了,是她太善良,某些人就是利用她的善良,無節製地索取。你真不愧是容嵐的兒子,要是我,一開始心上人被所謂的兄弟搶了,就算是賜婚聖旨,隻要他敢接,就當不成兄弟了!你為他考慮,可他考慮過你的感受嗎?在我看來,容元楓比你聰明多了,仗著他無辜他有理,仗著你們母子善良,得寸進尺。”


  姬月璿的目的是瓦解容元誠一直以來堅守的信念,否則她是沒有機會改變容元誠的,而容元誠不改變,就不可能喜歡她。


  這次的事,在姬月璿眼中是個好機會。想要改變容嵐教出來的兒子,是很難,但若是碰上容嵐被人欺負的事,容元誠對結果不滿,甚至開始不認同容嵐的選擇,很多東西,已經在變化了。


  畢竟,容嵐的兒女,哪怕是親生的,都不可能完全跟她的為人思想一模一樣。他們都是獨立的人,有自己特殊的人生經曆。尤其是這大半年來,身世暴露,親生父母吊死,心上人被兄弟搶走,生死關頭被他信任的養父坑害,如今淪落成為西遼皇室的囚犯的容元誠!


  他若一直順風順水,自可以當個完美的人,善良大度。但他的經曆如此曲折,所遭受的不公,個中委屈心酸,都壓抑在心裏,如今一下子爆發了。


  至於容元楓,他更是順風順水,最大的挫折是他的身世,而在他身世暴露的當日,他便明智地選擇投靠容嵐,跟沐振軒和柳曼姝決裂,得到容國公府的庇護,也避免“沐”姓給他帶來的奸生子羞辱,聰明得很呢!


  在姬月璿看來,容元誠對容元楓的遷怒和恨意,預示著他對容嵐意誌的反叛。若是容元誠因此做了什麽事,母子之間產生裂痕,也是早晚的事……


  想到這裏,姬月璿唇角冷笑一閃而逝,容元誠並沒有注意。


  “你想如何?”姬月璿問容元誠。


  “我要沐振軒和柳曼姝生不如死,讓顧楓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娘麵前,我娘不該遭受如此對待!我也再不想看到顧楓!”容元誠冷聲說。


  “那,隻能讓他去死了。”姬月璿盯著容元誠,“畢竟是你曾經的兄弟,你真狠得下心?”


  容元誠眸光冰寒,“他不是我兄弟,他是沐振軒和柳曼姝生的野種,是他們給我娘最大的羞辱!”


  “可容元楓在你娘的庇護之下,且遠在東明國,我想幫你,也無能為力。”姬月璿搖頭。


  容元誠輕嗤,“你怎麽知道,他如今在東明國?”


  姬月璿眸光一凝,“你什麽意思?”


  “第一次,青冥樓的護法青雲前來救我的時候,我就跟他說過,請他給我娘傳信報平安。算算時間,我娘收到消息,差不多就是顧楓身世暴露前後。以我對顧楓的了解,他為了向我娘示好,保住他想要的容元楓的身份,一定會主動提出,來西遼國救我。”容元誠麵無表情地說。


  姬月璿蹙眉,“你的意思是,容元楓現在在西遼?”


  “速度快的話,差不多該到了。”容元誠眸光微眯,“但我娘定會安排其他高手,他隻是來走個過場罷了。”


  姬月璿思忖,自從上次青雲再次營救容元誠失利之後,就沒再出手,未必不是在等容嵐的人過來,算算時間,的確差不多了。


  “你想如何?”姬月璿有些意外容元誠會主動交代容嵐可能的行為,看起來,他另有目的。


  “我知道,你父皇在暗處布下天羅地網,不管誰來救我,都別想活著離開。之所以沒把我關在皇宮裏,是因為太隱秘的地方不方便行事。這裏目標明確,會讓救我的人放鬆警惕。”容元誠冷聲說。


  姬月璿眸光一縮。容元誠所言,的確是事實。姬旭讓姬月璿把容元誠帶回來,並且言稱若是被容元誠跑了,讓她以死謝罪,但姬旭並未真的完全把容元誠交給姬月璿。若是出了什麽事,那會是姬旭對姬月璿的考驗,她失敗了,自然還會有姬旭留的後手。


  “你父皇說讓你征服我,挺可笑的,你不必對此抱有什麽希望,不如趁早放棄,否則不過是白費功夫。我沒興趣欺騙你的感情,那會先讓我自己覺得惡心。”


  容元誠直白不留情麵的話讓姬月璿黑了臉,“你說這麽多,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回家,不想再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付出一絲一毫,我也該為自己爭取,為自己而活。”容元誠看著自己手上細碎但密集的傷口,麵露嘲諷之色,“我淪落到如此境地,都是為了救沐振軒,想想真是可笑至極……我猜顧楓在齊天城,就算如今不在,短期之內也會來。我們之間有特殊的傳信方式,你可以找到他。”


  姬月璿神色微變,“然後呢?”


  “我不管顧楓對我是真心抑或是假意,發生過的事情,我無法原諒他,也不想再看到他。我因為他的親爹沐振軒淪落至此,這一回,就讓顧楓來救我吧。君兆麟不會讓我娘來的,你們應該也有確切的消息,我娘一定還在萬安城。隻要顧楓來了,很簡單,你們告訴他,隻有一個條件,讓他來換我!這是沐振軒欠我的,讓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來還,天經地義,不是麽?”容元誠冷聲說。


  姬月璿看著容元誠的眼神一變再變。起初她被容元誠所騙,相信容元誠恨容嵐,但姬旭說,那不可能。


  但此刻,容元誠依舊維護容嵐,言辭之間對姬月璿絲毫不客氣,完全沒有要借機騙她的意思,卻真是恨上了容元楓……


  而且,從姬月璿的角度,當下的容元誠,雖然一身狼狽,卻讓她欣賞,她喜歡這樣的容元誠,他的打算,妙極了!

  “嗬嗬……”姬月璿唇角微勾,“有趣。讓他來換你,看他是否願意。如果不願意,正好可以向你娘證明,他跟沐振軒一樣,都是自私的偽君子罷了。如果他願意,那也是他欠你的,你正好趁機脫身,且可以順理成章地除掉他,並且完全撇清幹係!”


  “事後可能會被你們出賣,挑撥離間,但那是我娘,隻要我說我沒做,她當然會相信我!”容元誠冷哼。


  姬月璿忍不住拊掌,“原來你是這樣的容元誠!不說別的,你這次的想法,我太喜歡了!”


  容元誠神色淡漠地看了姬月璿一眼,“不必跟我廢話,此事你並沒有決定權,去找你父皇商議吧。你但凡有點自知之明,應該很清楚,你父皇給的征服我的任務,根本沒可能完成。我喜歡的是君靈月,曾經我的忍讓導致錯過,如今,我要讓一切回到本來該有的樣子!”


  姬月璿麵色一沉,“容元誠,你算什麽東西?以為我喜歡你嗎?可笑!”


  “沒有最好。你聽好了,既然我娘讓顧楓改名容元楓,抓了他,同樣可以威脅到我娘,他做人質,比我更好的一點是,還可以威脅到沐振軒,因為那是他唯一的親生兒子,他不擇手段也會救!哪怕是出賣東明國的軍事機密!而且,你父皇對沐振軒曾經是我娘的丈夫這件事不可能無動於衷,給他一個讓沐振軒斷子絕孫的機會,何樂而不為?”容元誠麵無表情地說。


  “不過,我希望的是,你故技重施,假意殺掉顧楓,讓我娘和君兆麟都以為他死了,然後,你們暗中用顧楓的性命對付沐振軒,便可以控製他,為所欲為!”


  姬月璿心中一動,但目光仍有些懷疑,“容元誠,你這是在賣國!”


  “什麽國?君兆麟當初明知道我和君靈月兩情相悅,卻把他的寶貝女兒賜婚給顧楓,不就是因為知道了我的出身,看不上我嗎?我淪落至此,忠心能讓他盡力救我嗎?他眼中隻有利益而已。他不是最信任沐振軒嗎?就讓他好好看看沐振軒是什麽狗東西!隻有這樣,才能斬斷沐振軒所有的路!我娘不殺他,是因為君兆麟仍然想給他機會,不讓他死,但我可不想!當初他利用我娘得到的一切,我都要讓他通通失去!讓他生不如死!”容元誠嗤笑,“不過,早晚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們,幫我娘報仇!”


  見姬月璿沉思,容元誠接著說,“別忘了你最初的目的,是想利用我攻打東明,建立功勳,實現你的野心。就算你征服我,你父皇真會兌現承諾,隻因為你跟我在一起,就讓你當西遼太子?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你真能因此得到權勢嗎?西遼國的臣民會認可你的實力嗎?根本不可能。在我這裏,你沒戲可唱,不必白費心思,因為你不過是你父皇利用來對付我娘的工具罷了。你難道看不出,你父皇並不想真的傷我嗎?你想在西遼皇室有所作為,想要控製兵權,隻有沐振軒和顧楓父子,才是你的機會!”


  姬月璿神色一變再變,“容元誠,你可知道,欺騙我的下場?”


  容元誠不屑地看了姬月璿一眼,“此事你當下隻是個傳話的,不必說這種廢話,去告訴你父皇,若他答應了,你才有往上爬的機會。”


  姬月璿麵沉如水,“好!你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跪在我麵前!”


  話落,姬月璿怒氣衝衝地離開。


  雨勢漸大,容元誠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轉身,看向窗外。


  老樹葉子已落光,光禿禿的,在冷風冷雨之中越發蕭瑟。他眸中沒有絲毫溫度,收回視線,跟啞童一起,開始收拾房間裏的碎瓷。


  姬月璿入宮求見姬旭。關於容元楓的身世,不必她多言,姬旭也已知曉。


  姬月璿說起容元誠知道那件事之後的反應,和他的打算,姬旭神色淡淡地聽完,反問姬月璿,“你相信容元誠的話?”


  姬月璿垂眸,“兒臣一時無法判斷他是否偽裝,特來請父皇定奪。”


  姬旭突然歎氣,“朕早知沐振軒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沒想到,他竟如此待容嵐,朕真是替容嵐不值。”


  姬月璿一時猜不透姬旭什麽心思,便靜靜地聽著。


  “容元誠的提議,倒是不錯,如果沐振軒的兒子真的來了,就別想走了。”姬旭冷笑。


  姬月璿心中一動,“父皇的意思是,同意容元誠的計劃?”


  “朕的意思是,他們兩個,既然都姓了容,就一起留下吧。”姬旭眸中是勢在必得。他暫時也無法判斷容元誠是不是在說謊,但這不重要。在他的地盤,誰也別想走。


  姬月璿神色一震,“父皇英明!”


  出宮後,姬月璿將姬鳳冥兒子的滿月酒拋在腦後,徑直回了府中。


  “容元誠,我父皇同意了你的計劃。”姬月璿進門的時候,容元誠正在用早膳,他已收拾過,換了衣服,但並未管手上的傷口。


  聞言,容元城神色淡淡,“既如此,我會告訴你如何聯絡顧楓。”他不肯稱呼顧楓為容元楓。


  “好,別耍什麽花招!”姬月璿冷哼。


  “我在你們手中,接下來你也不會跟顧楓直接談,談什麽我也無法控製,能耍什麽花招?”容元誠放下筷子,“你是蠢了點,但你父皇那麽精明,大概是算計著把我們都留下吧?”


  姬月璿神色一僵,立刻又恢複正常,見容元誠並未看她,鬆了一口氣,冷哼道,“你想多了!我父皇得知你娘的遭遇,現在更想對付的是沐振軒。你說得沒錯,看在你娘的份兒上,我父皇並不打算真的傷害你,倒不如放你回去,給你娘賣個好。但前提是,容元楓真來了。”


  姬月璿明知容元誠不喜歡“容元楓”這個名字,堅持這樣說。


  “試過便知。”容元誠冷笑,“反正,就算失敗,我的處境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拉顧楓來跟我作伴,倒也不錯。到時候,讓我娘選,救他還是救我。我娘再善良,也絕不可能為了他舍棄我的!”


  這下姬月璿是真信了容元誠對容元楓的恨,因為她怎麽看,容元誠主動透露容元楓的行蹤,引他出來,對容元誠自己都沒有多大好處。容元誠甚至算到了事情的結果可能是他跟容元楓一起被抓,但堅持要這樣做。


  畢竟,容元誠想當好兒子,不能做容嵐不喜歡的事。而他想除掉容元楓,借西遼人的手,撇清自己,就是最完美的方式。姬月璿如是想著,深信不疑。


  容元誠告訴姬月璿,他和容元楓的聯絡方式,是一個白色的風箏,上麵寫一個“王”字。


  姬月璿覺得很怪異。


  容元誠神色淡淡地說,“當然要夠顯眼才好聯絡,不會錯過。待雨停了,你將風箏選城中一棵樹,用長長的絲線掛上去,讓人盯著不要掉下來,隻要顧楓看到,夜裏子時後,會有人出現在那棵樹下。”


  “他肯定會認為是你出賣他。”姬月璿說。


  “你怎麽這麽蠢?他知道是我傳信,當然不會親自來,但一定會派人過來交涉,看你們要提什麽條件。”容元誠冷聲說。


  姬月璿一直被容元誠言語鄙視,氣惱不已,但仍是克製住沒有對他動手,因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如果容元楓沒來,那就是你犯蠢!”姬月璿冷哼,離開去準備風箏了。


  傍晚時分雨停了,風依舊不小,齊天城城北的一棵大樹上方,飄起了一個很大的風箏,引起許多人的注意。白色風箏上麵醒目的墨色“王”字,讓人不明所以。


  青雲一直派人盯著九公主府,知道這風箏是姬月璿派人掛上去的,卻也不懂什麽意思。


  容元楓和青風一行,就是這日入夜時分抵達的齊天城,很快便找到了青雲落腳的地方,是齊天城中某個青樓的後院。


  關於容元楓的身世,這兩日傳到了齊天城來,青雲已經知道了,見到他來也並不是太意外。


  容元楓瘦了一大圈,胡子多日沒刮,日夜兼程地趕路,神色憔悴,一見青雲就立刻問起容元誠的情況。


  “老樣子,人應該還在九公主府,但那裏麵高手眾多,我不敢輕舉妄動。姬旭也是個實力強橫的高手,我上次險些被他殺了。”青雲神色凝重。


  青雷冷哼,“我們四兄弟聯手,肯定能救出元誠公子!”


  青雲搖頭,“我總覺得九公主府裏一定有陷阱等著我們。我本想抓到姬月璿去交換,但怕此舉會傷到元誠公子。”姬旭未必在乎姬月璿這個女兒,但萬一把容元誠弄成殘廢呢?他們可不想看到這樣的後果。下次再出手,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所以青雲一直在等幫手到來。


  “那怎麽辦?”青風皺眉,“如果主子在就好了。我們是殺手,救人的事,還是得用腦子才行,這個我不擅長,青雲你跟元楓公子商量吧。”


  “可查到了阿誠在九公主府裏確切的位置?”容元楓問青雲。


  青雲點頭又搖頭,“查到了,但如今未必還在那裏。”


  說著,青雲提起,今日見九公主府的人往齊天城中某棵樹上掛了個風箏的事。


  容元楓麵色一震,“風箏上麵寫了什麽字?”


  青雲皺眉,“王。”


  容元楓眸光一凝,“這是阿誠在給我傳信!”


  四兄弟麵麵相覷,都有點莫名。容元誠被抓了,不得自由,為何能給容元楓傳信?而且他為何知道容元楓會來齊天城?其他人根本看不懂那傳信是什麽意思。


  姬月璿派了人在那棵樹附近等,一直到後半夜,終於有人出現了。


  身在九公主府的姬月璿收到報信,立刻出府趕過去,等她到的時候,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在樹下站定,一動不動,應該就是她要等的人。


  姬月璿將一封信交給屬下,屬下帶著信現身,交給樹下的人。


  很快,風箏消失,周圍空無一人。


  姬月璿回到九公主府,又去月寒居,見容元誠的房間仍舊亮著燈,也沒進去,就站在門外跟他說話,“你猜對了,看樣子容元楓真的來了。”雖然青夙的屬下出現過,但姬月璿不認為容元誠跟青夙的屬下之間會存在這麽特殊的傳信方式。


  容元誠的解釋是,若隻是個白風箏,那有可能是別人掛在樹上的,所以他跟容元楓約定了一個簡單的,別人看了也不知道要幹嘛的字。


  次日子時,姬月璿再次來到那棵大樹附近,又見到了昨夜那個男人,他送回一封信來。


  雙方的交涉很和平,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甚至都不需要說話。


  姬月璿打開信看過之後,帶著去了皇宮。


  見到姬旭時,姬月璿除了將收到的回信交給他,另外還有一張紙。


  那張紙上,是姬月璿為了謹慎起見,讓容元誠模仿容元楓的筆跡寫的幾行字。


  而昨夜傳信之中,姬月璿要求讓容元楓本人親筆回複。


  方才姬月璿已比對過,回信的字跡和容元誠模仿的字跡,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由此可以斷定,容元楓真的來了。


  而接下來不需要再交涉,因為姬月璿給的信裏已經說了,三日後深夜子時,在城外斷魂嶺,用容元楓交換容元誠!若是容元楓不出現,次日就砍下容元誠的一條手臂掛在城門樓上。


  今夜容元楓的回信是,他答應所有的條件,一定會準時赴約。


  “也是一個容嵐養大的孩子,都這麽天真可愛。他們兄弟走到如今的地步,容元楓願意用自己換容元誠,朕是相信的。”姬旭看著容元楓的回信,冷笑連連。


  “容元誠已經變了。”姬月璿說。


  姬旭搖頭,“他對容嵐沒變,其他的,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他為容嵐抱不平,遷怒到容元楓身上的行為,正是因為他太愛容嵐這個母親了,不願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委屈。其他人對他而言,都沒那麽重要。”


  “到時候,兒臣會在斷魂嶺做萬全的部署,保證讓容元楓有來無回!”姬月璿恭聲說。


  “去吧,這一次,絕不能失手。”姬旭點頭。


  姬月璿出宮,太陽出來了,她心中躊躇滿誌,想著再抓到容元楓之後,接下來就能大展拳腳。


  到了約定的日子,容元誠吃了啞童送來的晚膳便昏迷過去,被關進了另外一處地牢裏。


  姬月璿在計劃好的時間,帶著假扮容元誠的屬下,離開九公主府,前往斷魂嶺。


  斷魂嶺坐落在齊天城外,因深夜風聲呼嘯如鬼哭狼嚎而得名。


  姬月璿帶著“人質”上了山,她已經提前安排好了許多隱秘的埋伏,其中半數高手是姬旭派來供她調遣的人。


  臨近子時,不見有人出現,姬月璿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子時已過,仍不見人,姬月璿回頭看向齊天城的方向,心中一沉,立刻下山往回趕!


  而此時,青風四人和容元楓帶著一眾屬下,早已成功潛入九公主府中。青雲和容元楓負責找人,其他人負責殺人開路。


  夜色幽深,無聲無息。


  等青雲在原先查探到的位置抓到了啞童,卻沒找到容元誠,就知道他又被轉移了。


  啞童呆愣愣的,主動給青雲指了個方向,又拿了一塊海棠花的玉墜出來給青雲看,那是容元誠的東西。


  青雲單手把啞童抱起來,帶上他一起去找,不多時,就發現了那處隱秘的地牢。青風和青雷纏住看守之人,容元楓衝了進去。


  看到被扔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容元誠,容元楓鼻子一酸,立刻將他抱了起來。


  “撤!”青雲一聲令下,他們護送著容元楓和容元誠快速離開。


  等到姬月璿帶著大批高手從城外趕回九公主府的時候,隻看到各處的屍體,不止容元誠,連啞童都被帶走了。


  姬月璿眸光陰鷙得可怕,“追!給我追!”她根本想不通,到底哪裏出了問題?容元誠隻是讓她掛出去一個風箏而已!後麵的事明明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從頭到尾,容元楓和容元誠之間沒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而她再一次被容元誠給騙了!容元誠從聽她說起容元楓的身世那一刻開始,就在演戲!他算準了容元楓會來,設計了後麵的一切!天衣無縫!


  姬月璿雖然在姬旭麵前說她不能判斷容元誠所言是否真心,但她事實上已經相信了!因為她覺得容元誠的表現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可就是這份想當然,讓姬月璿再次被容元誠愚弄,這一次,容元誠甚至成功騙過了姬旭!


  那個風箏!就是那個風箏!

  姬月璿意識到,容元誠根本沒有跟容元楓反目,那個風箏傳遞的信息也遠遠不止子時後樹下相見那麽簡單!


  這個時候,容元楓已經背著容元誠離開了齊天城,正在快速往東而行。


  容元誠中的迷藥藥性太強,尚未蘇醒,他們一時間也沒有停下來給他解毒,因為早點離開最重要。


  青風背上背著啞童,忍不住開口問容元楓,“為什麽一個風箏,你就知道了元誠公子的所有計劃?”這事兒發生到現在,他覺得過於玄乎。


  容元楓微歎,“我們從小到大玩過很多次打仗的遊戲,也曾經設想過,如果其中一個被敵人抓去該怎麽辦。我說若是阿誠被抓了,我就去換他回來。阿誠當時說我腦子進水了,敵人肯定會設下陷阱把我們一起抓住。這次發生的事,是我們曾經預設過的其中一種情形。我們之間有幾種不同的傳信方式,代表不同的意思。那個風箏的意思是,調虎離山。不管姬月璿什麽安排,都不必理會,當她用上那個風箏的時候,就代表局麵已在阿誠的掌控之中,隻需要在姬月璿定下的時間,前去救阿誠。”


  青雷目瞪口呆,“為啥是調虎離山?哪有虎?哪有山?”


  青雲嘴角微抽,“王字。老虎頭上是個王。”


  青風:……


  青雷:……


  青霆:……


  容元楓舒了一口氣,“阿誠知道我一定會來救他的,他的計劃,也隻有我來了才能實施。”


  青雲終於明白為何那天夜裏看到姬月璿給的信中說讓容元楓去交換容元誠,容元楓當時脫口而出,“太好了!”……


  原來,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之間,有著讓人驚歎,根本想象不到,看不透也猜不破的專屬默契和獨特約定。


  容元誠心知九公主府中很危險,所以並沒有等著他們上門來救,但他沒辦法跟青雲之間傳遞信息。


  從青雲第一次出現,容元誠就開始計算容嵐大概何時會接到消息,而他很確定容元楓一旦知道他活著,一定會親自前來營救,甚至早就算到了大概到的時間。


  姬月璿跟容元誠所說的容元楓的身世,完全在他預料之外。他對沐振軒和柳曼姝的憤怒並不是假的,甚至對容元楓的憤怒也並非全然作偽,但這並沒有影響到他原本的計劃,反倒讓他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借口,開始布局。


  姬月璿選擇相信容元誠“合情合理天經地義”的話,將“王”字風箏掛在了樹上。


  當風箏高高飄揚起來的時候,就注定了她這次會一敗塗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