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339.相認

  雲王府坐落在距離容家不遠的地方,裏裏外外土豪風,很符合段雲鶴的審美。


  容元朗吐槽過,說太俗氣。


  但段雲鶴非常堅持,得意地說,“賺那麽多錢,不就是用來享受的嗎?我倒是想把容家大宅也改造一番,如今實在不夠貴氣,但姐夫種的到處都是花草林木,限製了我的發揮!我打算在湖邊用金銀玉石給寶寶們建個玩樂的屋子,他們定然喜歡!哈哈!”


  當時容元朗一臉“你不要糟蹋我家,我家寶寶不喜歡”的樣子。


  段雲鶴後來跟元秋興致勃勃地提議,結果元秋一本正經地說要從小培養寶寶們艱苦樸素的作風,杜絕奢侈浪費,段雲鶴聽得腦殼疼,覺得元秋的想法太奇葩了。


  若不是因為今年一直在外麵忙,段雲鶴是定然要施行他的改造容家大計的。


  此刻,段雲鶴不在雲王府,馮金寶放下手中的筷子,麵前一桌豐盛的菜肴幾乎沒怎麽動,他搖搖頭,“撤了吧。我累了,如果雲鶴回來,告訴他我睡下了,讓他不必管我。”


  下人撤走了飯菜,馮金寶起身,就看到牆上掛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平安是福”。


  平安是福……馮金寶喃喃自語,苦笑連連,“我怕不是個天煞孤星吧……”


  吹了燈,馮金寶借著透過窗欞的清冷月光,走到床邊,抬了手,又無力垂下。曾經最愛幹淨的他,風塵仆仆到這裏,不想沐浴,不想脫衣服鞋襪,整個人當下就不想動……


  於是,馮金寶沒有到床上去,怕把被褥弄髒了,直接在床邊席地而坐,背靠著床,四肢癱著,閉上眼睛。


  事實上自從得知馮家出事,他從昏迷中醒來,直到現在,段雲鶴一直陪在他身邊,不管白天夜裏,像是怕他尋短見一樣。比曾經沉默了很多的段雲鶴,依舊用自己的方式讓馮金寶不會沉浸在傷痛之中。


  但此刻,段雲鶴不在,周遭一下子出奇地安靜,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馮金寶一個人。


  他想放空,他好累,什麽都不願做,什麽都不願想,但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腦海中就浮現出出事前他最後一次從家中離開的情景……


  那個時候,他說的是因為被白蘭拒絕而傷心,想出去散散心,但事實上他計劃去找段雲鶴已經很久了,隻是準備好,覺得時機成熟,絕不是臨時起意。


  作為馮家三公子,馮金寶本來並不是繼承家業的第一人選,是因為他的兩個兄長實在是太無能,無奈之下才把希望放在了他身上。


  表麵玩世不恭的馮金寶,骨子裏跟段雲鶴一樣,十分精明。他對於馮家那麽大的家業卻始終留在青陽城那個小地方,沒有到京城去,是絕對讚成的。並非因為迷信所謂的高僧斷言,而是他知道,家業越大,越是要低調,隻有錢,沒有權,越顯眼越危險。


  因此,書讀得不錯的馮金寶曾經很認真地想要考科舉。教他的夫子也是林鬆的老師,差別在於林鬆是在學堂裏讀書,馮金寶可以享受一對一單獨教導。


  而那位夫子這輩子最鬱悶的事,就是他的兩個得意弟子,書讀得那麽好,卻都放棄了考功名。林鬆家裏並不算窮,是供得起的,隻要他考出去,就光耀門楣了。而馮家那樣富裕,好不容易出個讀書人,不正是商賈之家提升階層的最好機會嗎?隻要馮金寶出人頭地,馮家就真的富貴雙全了。


  可惜,那夫子到現在都不能理解,為什麽林家夫婦不準林鬆考科舉,更不能理解馮家也不準馮金寶考科舉,好像青陽城是個什麽寶地,怎麽都不能離開一樣。


  馮金寶自己當年也疑惑,因為他本來以為家族定然是會全力支持他考取功名的,畢竟他爺爺和父母對於他讀書這件事都很在意,常常督促他不可荒廢學業,到頭來,就隻是讓他博聞強識?

  當然,馮金寶自己也沒那麽大野心,他本來想往上走,隻是覺得那樣是保護家族的最好途徑,長輩反對,便放棄了。


  那次離家,適逢西遼國皇室風波不斷,從小就崇拜容氏將門的馮金寶,直覺東明和西遼多年的爭鬥或許就快有結果了,而馮金寶希望容嵐嬴。


  因此,馮金寶那個時候離開家去找段雲鶴,絕不隻是想去玩玩兒,他是有目的的。段雲鶴成為容嵐的義子,讓馮金寶意外,羨慕,同時也成了他眼中一個可以合作的好機會。


  說白了,馮金寶當時是想利用段雲鶴,跟容氏皇族打好關係,如此日後若是出現什麽大的動蕩,馮家還能多一條退路。雖然馮家在西遼隻是商賈,但生意做得太大,一旦要打仗,是無法置身事外的。


  當然,這不代表馮金寶沒把段雲鶴當朋友,隻是那個時候,他們對彼此的信任都有限,更多的是生意場的朋友,互惠互利。


  隻是,馮金寶沒想到,他那一次離家,竟然成了永別。再回去,滿目瘡痍,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遍地血跡的畫麵,就該他心中抽搐著疼,疼得無法呼吸……


  清冷的月光照著馮金寶臉上的淚痕,他在心中默默地跟每一個親人告別,把想跟他們說的,卻再沒有機會說的那些話,認真地念給他們聽。


  不知過了多久,馮金寶一動不動,身子都麻了,腦袋也終於放空,僵直地坐在那裏,閉著眼睛昏昏沉沉時,聽到外麵有人喚他的名字。


  “馮三兒。”


  是段雲鶴,馮金寶想。隻有段雲鶴會這樣叫他,尾音上翹,帶著幾分戲謔的親昵。


  但馮金寶沒出聲,甚至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他想段雲鶴定然是回來陪他,要跟他喝酒的,可他今夜真的不想喝酒,不想說話,不想見任何人,隻想自己待著。等段雲鶴以為他睡著了,應該就走了吧。


  誰知段雲鶴叫了幾聲沒聽到回答,又開始敲門。


  馮金寶皺眉,讓他敲,就不理,過一會兒就走了吧。


  “這麽大聲馮三兒都聽不到,該不會是上吊了吧?”


  門外傳來段雲鶴驚呼的聲音,馮金寶額頭跳了跳,下一刻,門就被段雲鶴大力踹開了。


  馮金寶不得不睜開眼,抬起頭,表示他沒上吊,段雲鶴想多了。


  結果,馮金寶卻愣住了,因為來人不止段雲鶴,他身後還有不少身影,雖然逆著光看不清。


  “馮三兒!你沒事吧?”段雲鶴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馮金寶跟前,捏了一下他的臉,摸了一下他的脖子,湊近看他睜著眼,鬆了一口氣,“是活的。”話落就把馮金寶拽了起來。


  馮金寶:……是的,他活著,那麽不明顯嗎?他眼珠子動了好嗎?段雲鶴好煩,更不想說話了。


  “你還好嗎?”一道溫柔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與此同時有人點了燈,馮金寶瞪大眼睛,看清楚在段雲鶴後麵進來的人是誰,瞬間站直,神色緊張,“容……皇……陛下!”聲音都在抖。


  馮金寶萬萬沒想到,容嵐竟然來了!他曾經遠遠地見過容嵐,也見到過容貌酷似容嵐的元秋,可這是兩人第一次打照麵。


  馮金寶心都提了起來,容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是段雲鶴為了安慰他,專門把他最崇拜的人請過來看望他嗎?他有點受寵若驚。


  已經得知馮金寶真正身世的段雲鶴輕哼一聲,拽著馮金寶過來,按著他在桌邊坐下,“我幹娘來,有正事要跟你談!”


  馮金寶點頭,“容皇陛下有什麽吩咐,我定沒有二話。”態度謙卑恭順。


  容元楓和容元誠坐在容嵐身旁,莫名地讓馮金寶壓力增大了很多,感覺事情哪裏不對勁,如今到底什麽情況?

  容元朗和容元順兩個小的沒有進來,是容元誠不讓,怕他們嘴太快,嚇著馮金寶。因此,他們倆就坐在了門檻上聽著。


  馮金寶用眼神詢問段雲鶴:到底咋回事?

  段雲鶴輕哼:……不想說話。


  “你沒事吧?”容嵐又問了一次,語氣關切。


  馮金寶誠惶誠恐,搖頭說,“沒,沒事,我很好。多虧段爺爺和雲鶴一直關照我,也要感謝容三公主仗義相助。”


  容嵐看著馮金寶那張臉,想到容昊,歎了一口氣,“不必如此客氣。今夜來找你,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馮金寶一頭霧水。有什麽事需要堂堂東明國皇帝大半夜親自過來找他的?他發誓,他從未作奸犯科,一直都是大大的良民。


  “殺害馮家人的是謝凡,這件事你已經知曉。”容嵐說,“謝凡在西遼被抓,不日將會被送來這裏。”


  馮金寶瞪大眼睛,“真的?”


  段雲鶴也是才知道這件事,當時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不過讓他震驚的並不是這件事。


  容嵐點頭,馮金寶拳頭握了起來,“那個賤人,我定要把他千刀萬剮!”


  容元誠說起謝凡自曝他是當年謝寅從西遼天牢之中救出去的容家子,馮金寶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他下意識地以為,容家人的意思是要保謝凡,容嵐難不成是來勸他放棄仇恨的嗎?絕無可能!

  馮金寶忍著心中生出的怒意,並沒有發作,就聽容元誠接著說了一句,“但謝凡並不是真正的容家子。”


  馮金寶的心,大起大落,不知不覺額頭滿是冷汗。


  “當年謝老神醫從西遼天牢之中救出去的容家子,是你。”容元楓接著容元誠的話說。


  段雲鶴盯著馮金寶,看到他瞬間傻眼的表情,覺得跟他當時得知這件事的反應差不多。


  段雲鶴到現在都覺得好不真實。怎麽就這麽巧呢?他帶回來的一個朋友竟然是容家後人!


  “我……這……不可能!”馮金寶覺得肯定是哪裏搞錯了。他是西遼青陽城馮家三公子,怎麽可能是容家後人呢?


  容元誠便把他們所查到的線索告訴馮金寶,馮金寶聽著,全程麵色呆滯。


  最後,容嵐神色悵惘地說了一句,“你的容貌,與我義兄容昊頗為相似。”


  馮金寶腦中突然炸開一道驚雷!

  怪不得,他爺爺耳提麵命,不準他跟皇室貴族有任何接觸,尤其是姬暽,看到就要遠遠躲開!

  怪不得,他書讀得不錯,他爺爺和父親卻不準他考功名,說是官場勾心鬥角不適合他,其實根本就是為了保護他!


  怪不得,他爺爺在世的時候,每年都要帶著他去南詔謝家,因為謝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把他托付給馮家的人!


  怪不得,謝寅看著他的眼神總是那般慈愛,像是在看親孫子,而他的爺爺,卻偏疼謝凡!因為那才是他真正的孫子嗎?


  怪不得,當年那塊玉,他爺爺堅持要送給謝凡,不能給他,連謝鏡辭表現出喜歡也沒用!


  ……


  從小到大,大大小小,那些發生在馮家的許多讓馮金寶疑惑的事,一下子突然都有了答案。


  其實馮金寶幾年前曾經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他並不是馮夫人的親生兒子,而是一個外室子,被養在了馮夫人名下,因為馮夫人的兒子夭折,他被當做了嫡子,事實上隻是個替代品。


  馮金寶沒有問過他爹娘這件事,因為他回想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從未覺得他是什麽人的替代品,馮夫人雖然並不是多麽大氣明理的人,但對馮金寶是真的好,在幾個兒子之中最疼他,而馮家主也向來慣著這個兒子,馮金寶想做什麽,他都支持,闖了禍他也隻是笑罵幾句,唯獨反對的一件事,是馮金寶去考科舉。


  往事湧入腦海,卻有了別的意味。


  馮金寶看著容嵐微紅的眼圈兒,鼻子一酸,“我……我真的是容家的孩子嗎?”


  容嵐點頭,“是,你是我的侄兒,我是你姑姑。”


  “姑姑……”馮金寶脫口而出,容嵐伸手抱住了他,輕輕拍了拍。


  如母親一般的懷抱讓馮金寶再也繃不住,趴在容嵐肩上抽泣起來。他不是高興於找到了真正的親人,瞬間的激動過後,帶給他的是更深的悲傷痛楚,因為他到此刻才知道,馮家人的死,他是需要負責任的。那個養大他,給他一個家,給了他所有一切的家族,最終,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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