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輪回
屋內設著一色的竹床、竹案、竹椅、竹榻。而韓一鳴最先看見的,卻是在挨著白牆的一張小小竹案上,供著的一麵銅鏡。鏡麵光亮,有一朵兩寸左右的小小碧蓮花飄浮在鏡麵之上一尺左右的地方。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卻怎麽也飄不出鏡麵的範圍。忽然一片花瓣自碧蓮花花蒂掉下來,飄飄蕩蕩落到銅鏡麵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韓一鳴眼看著碧蓮花,腳下便走得慢了。
秦無方對他看了片刻,道:“一鳴,來,坐下。這碧蓮花的緣委,改日我說與你聽。”韓一鳴忙收回眼神,道:“是。”走到秦無方麵前。秦無方右手在麵前一揮,一張竹椅出現在竹榻前,道:“一鳴,你在這裏坐下。”韓一鳴道:“多謝師伯賜座。”在椅上坐下。
秦無方微微一笑,道:“一鳴,今日我尋你來,乃是有話要單獨與你說。”韓一鳴道:“是,謹聽師伯教誨。”秦無方道:“你可知你為何要上靈山?”韓一鳴一愕,他當日上靈山,乃是盧月清帶他上來,他自己並沒有想過為何要上,因而答不出來,愣在一邊。秦無方雙眼向他望過來,雙眼又清又亮,目光就象一股泉水,十分清冽。片刻之後,秦無方又道:“你可曾想過,為何要上?”
韓一鳴囁嚅了半晌,秦無方也不再問,隻是麵帶微笑看著他。半晌之後,韓一鳴方道:“弟子愚鈍,不曾想過。”秦無方點了點頭,道:“是你師父要帶你上來,是也不是?”韓一鳴愣了一愣,不敢回答。秦無方歎道:“一鳴,你確實心地純淨。好了,我來告訴你原委。”
他說完這句話,卻不再說。眼望著銅鏡之上的碧蓮花,望了一陣,方道:“隻因你殺了魔星。這三百年來,共有四個魔星現世。你入門那日,我已說過了。”韓一鳴道:“是。”秦無方道:“魔星現世之日,天地皆有異象。道友們都紛紛互通消息,要一同去誅殺魔星。我靈山派也接到了各位道友的相邀,因而你師父帶著他下麵的三位師弟妹,一同去追蹤魔星。這一追便追了近半年,其間,不說他們,便是還在靈山的我,也覺著魔星魔力越來越強。我也有些擔心魔星魔力強大,會魔性大發,正在想下山相助之時,你已將他誅滅。接著,你便成了諸派爭奪的誅魔弟子。”
他說到這裏,停了一停,向韓一鳴望來。韓一鳴莫名其妙,卻也不詢問,隻待他說下去。秦無方停了一停,又道:“其實,早先靈山並沒有想誅殺魔星。魔星一般都頗具靈性,對身邊事物一參既透。隻是他們天資極高,機遇也十分奇巧。至於他們的修行,也是各有各法,並非人人修行都與咱們一般年積月累,他們的修為甚至可以說是自輪回之時便帶來的修為。我並不讚成各位道友誅殺魔星,他們也非大奸大惡,死前大多也不曾為非作歹。但他們與生俱來的靈力,卻是很多道友都渴望獲得的。”
韓一鳴自來不曾聽說過這些,看著秦無方,忍不住問道:“師伯,什麽叫輪回之時帶來的修為?”秦無方笑道:“我與你說過,修行,其實便是淨化自己的操守,提高個人的領悟,並非是一昧追求長生不死,不墮輪回。但眾多修行之人,皆看不透這一點,總是想不死不滅。哪有可能?活得再長,終有寂滅的一日。”
秦無方說到這裏,臉上現出微笑來,韓一鳴忽然在他麵上看見重重皺紋,皓首如雪,大為驚異,不覺呆呆看著。秦無方笑道:“一鳴,你在我臉上看到了我的年紀罷。”韓一鳴道:“弟子不知是也不是。”秦無方笑道:“也是,也不是。我說是,便是。我若說不是,它便不是。”
韓一鳴心道:“秦師伯也有幾百歲了,難道也會┅┅”剛念及此,秦無方已笑道:“你在心中想著我會不會死?對不對?”韓一鳴嚇了一跳,脹紅了臉,不敢言語。秦無方道:“我也會寂滅。對於修道之人,寂滅便是死了。我親自送走了我的父母,又送走了我的妻兒,也沒什麽牽掛,沒什麽遺憾了。若不是祖師雲遊未歸,我也早就下山雲遊去了。畢竟我也想兼濟世人,修道若是隻為自己,這道,也就沒有可修的啦。一個人活得太久了,也就沒有什麽看不開了,因而要著眼於大處。但即使如此,最終我還是要寂滅的。也要入輪回,再世為人。”
他說得十分輕鬆,韓一鳴卻十分難過。秦無方素來都十分慈祥,雖說看上去不過不惑,舉止談吐,卻十分超然。或許便是如他說所的活得太久,見多識廣了,便寬容起來。但這樣寬容的一個人談到他自己的生死,卻讓身邊的人十分難過。韓一鳴禁不住心中傷感,悄悄低下頭去。
秦無方笑道:“一鳴,不必為我難過。你這孩子,還是心太軟了。”停了一停,道:“我修為隻能到如此境地,入了輪回,隻怕這點修為也會無影無蹤。但比我修為高的道友,雖說入了輪回,前世已如煙塵消散,修為卻可以在輪回中飄蕩,機緣巧合的話,與將再世為人的魂魄相遇,便會附著在魂魄之上。那麽這個魂魄再世為人,便有極高的天資。有朝一日,他悟道了,這些天資便會盡數為其所用。這樣的人,有的便成為有道高人,有的,則成為魔星。”
韓一鳴點了點頭,秦無方接著道:“有道高人也會有把持不住淪為魔星的,魔星也會有一念之仁。一切皆起源於心,因而我並不想讓你師父去誅殺魔星,他們隻是尾隨其後。如若這魔星總是有仁心仁念,我看,也不能將他視作魔星,不必除之而後快。隻不過,這隻是我個人的癡念頭罷了。別人未必會是這樣的想法,因而這所謂的魔星還未作惡,便已再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