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月明星稀
韓一鳴不禁微微一笑,若是能這樣做一棵樹,也是寧靜的一生。原來一棵樹的夜晚,是這樣的安寧。
忽然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似是草葉抖動。韓一鳴細細一看,隻見一個小小的黑影自一叢草葉中鑽了出來,向這邊挨過來。走過一片明亮月光照耀的落葉時,韓一鳴看得分明,那黑漆漆的小身影,一人一馬,正是木芝。
木芝挨了近來,此時韓一鳴全身都已變做樹木,它舔不著那兩根手指,挨在一邊磨蹭了一陣,也不走開,隻在他的腳邊蹭來蹭去。韓一鳴此時若是能蹲下身子,一定會伸手輕輕撫mo它小小的頭頂。
又過了一陣,月至頭頂,周遭越發靜逸。韓一鳴身上已落了幾隻鳥兒,都已將頭插入翅膀下麵,他也有些昏昏欲睡。他身子變成樹木,全然不覺久站會腰腿酸痛。正在昏昏沉沉,身上“刷”的一輕,一隻鳥兒展開翅膀,向遠處飛去。
緊接著隻聽身上的鳥兒都張開了翅膀,飛快飛離。翅膀拍得十分響亮,韓一鳴隻當是天亮了,驚醒過來,隻見眼前依舊是一片昏黑,正要合上眼睛又睡,忽然眼前一亮,一道銀光閃過,睜大了眼,卻又沒什麽不同。
這一下睡意全消,睜開眼睛,對著沉沉黑夜。過了一陣,忽然不知從哪裏走出一個人來。他憑空就走了出來一般,對眼前的黑暗毫不在意。韓一鳴一見他,心中便是一怔。這個人不過二十多歲模樣,穿著一件白衣,十分樸素,卻是劍眉星目,十分俊朗。韓一鳴一看見他,心中就是一動,這人與那青衣少年,有著說不出來的神似。
這人在原地站了一陣,轉身道:“好了,珩妹,你出來罷。”韓一鳴眼前一亮,憑空又走出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穿著一件淡淡黃裳,輕輕便自黑暗之中走了出來。她麵容嬌柔,兩道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著,一雙明月般的眼睛,四下看了看。見沒有異常,才道:“沒有看見咱們麽?”那男子微笑:“沒有。”抬頭四下裏望了一陣,道:“想來他們也不會很快便轉回身來,不會知道咱們在這裏的。”
那女子微微一笑,笑容如一道亮光,照亮了那男子的雙眼。隻是她的眉頭還是微微一緊,道:“我總有些擔心,咱們這樣走很慢,他們走的可比咱們快得多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讓他們趕上了。”那男子眉頭一皺,拉了她的手,搖了搖頭,又微微一笑:“好了,不要說這樣的話了,你走了一整天了,也該累了,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陣罷。”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好。”兩人一問一答不過是些再平常不過的言語,但眉宇之間情意流轉。韓一鳴再傻,也知這是一對有情人。不由得屏聲斂氣,生怕驚擾了他們。
那女子身上穿著極淡的黃裳,那黃色淡極若無,若不是那男子身上白得透著冷光的衣服在旁邊映襯,便如同白色一般。她麵上的肌膚暈著嬌潤的紅暈,猶如花瓣一般,泛著美麗光澤,微微一笑,讓人心神激蕩。韓一鳴不覺微微有些出神,靈山之上,白櫻師叔與眾師姐都十分美麗。白櫻端莊大方,雖不是不苟言笑,卻讓人覺得不敢親近。白櫻身邊的女弟子,也都是容貌端莊,舉止嫻雅,也許是與白櫻多年相伴的緣故,韓一鳴總覺各位師姐舉手投足都或多或少有白櫻師叔的影子。看來耳濡目染,確實不假。
在韓一鳴心中,白櫻師叔也是十分美麗的,但與麵前這個女子卻全然不同。白櫻的美高高在上,總有些沒有血肉的味道,喜怒哀樂毫不動容,雖說她的笑容也是發自內心,卻有些冷冰冰的,一塵不染的味道。同樣是不食人間煙火,這個女子卻是另一番模樣。她微微一笑,便讓人眼前一亮,本來就極為清秀的容顏染上一絲美麗的羞澀,讓人自心底不知不覺柔軟起來,隨她一同歡喜起來。
兩人向這邊走來,韓一鳴此時已知他們都不是常人,兩人身上各自發出淡淡的光輝。本來入夜的樹林裏,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許聲息,而自他們出現,便是一片死寂,別的動物都早已沒了蹤影。連風聲,都似乎停止了,隻有樹枝微微搖晃,似乎這裏已沒有了生靈。
兩人相攜走了近來,走得近了,韓一鳴越發覺得自己的斷定正確。他們雖是信步而來,卻不發出任何聲響。細細一看,兩人輕巧的腳步都離地麵還有四五寸,竟是踏空而來。長一些的草葉為風吹拂,都會被風從腳底這邊吹到另一邊去。那女子的衣裙自草葉上掃過,也是毫無聲響。韓一鳴呆呆望著他們,連氣都不敢透,不知為何,他有些懼怕這兩個人,連那個美麗女子,都有些閃躲回避,不敢正視。情不自禁地,不敢正視,隻敢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素來都沒有這樣謹慎過,這時卻是不自覺地謹慎起來。
隻聽那男子道:“珩妹,你歇一陣罷,這樣走路,你也是第一回。”那女子輕聲道:“沒什麽的。”他們挨得近了,韓一鳴早就垂下眼皮來,屏心靜氣,靜待他們走過去。他聽不見絲毫聲音,卻已覺察他們挨得近了,要待他們走了,抬起頭來。
忽然不知是什麽用力扯住了他,向前一拉,力度來得極快極猛,韓一鳴哪裏還站得住,身子一晃,躍倒在地。眼前先出現一件白衣的下擺,抬起頭來,那男子正站在麵前。
韓一鳴抬起頭來,隻見那男子雙目有如寒星,他目光對著自己,自滿麵寒霜,心中竟是沒來由的害怕,悄悄向後挪了挪。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麽躲在這裏?”韓一鳴道:“我……我……”此事實在是難以啟齒。要說“我沒有躲在這裏”,可他偏偏是躲在這裏的。要說“我躲在這裏”緣故卻又是長篇大論,隻怕說出來他也不會相信。因而“我”了幾聲,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