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九、願
他一直沒有時刻問起,便是在那家人家,也因許多話不便說起,而不曾問過。沈若複與陸敬新都歎氣,韓一鳴卻不言不語。謝子敏看了看他們,道:“咱們的師尊們,難不成有什麽意外麽?”半晌,陸敬新才道:“謝師兄,你向來都是將心思放在所修之道了。下靈山這許久,都沒有再回過靈山,因此不知。”將靈山的所有說與謝子敏聽。隻謝子敏隻是靜靜聽著,不言不語,兩行老淚,滾滾落下來。這邊三人心中也各自傷感,卻是不敢出聲,想必幾百年前,謝師兄也得過諸位師尊的指點與關照。過得許久,才歎了口氣,緩緩地道:“我竟真不知有兩位師尊已然不在了。”他雖是潸然淚下,卻言語平靜,韓一鳴不由得十分意外。卻也忽然明白過來,這位師兄精於醫道,這幾百年來不知看了多少生離死別,或許是看淡了,也或許是看明白了,總之對於生死,與別人的看法皆不相同了。謝子敏淡淡一笑:“唉,我也有寂滅的一天,我離他們已然近了,還好,趕得他們的腳步。萬物無極,人生有涯。”
他這話一說,韓一鳴無由就覺得心中難受,沈若複與陸敬新任是如何機靈,也無法開口勸解,這位師兄的修為已到了這一步,生死已然看得再淡然不過了,豈是須他們勸解的?他之流淚,是想起從前師門的情誼來了,他之微笑,乃是他真的走近了修道的盡頭。他真的很老了,活人談死,與生涯臨近終結之人談死,心中哪會不傷感?忽然門有人敲了一記,韓一鳴回頭一看,劉晨星不知何時已來到門前。他停了片刻道:“謝師弟,咱們也是多年未見了。”這邊幾人都站起身來,迎他入內。劉晨星笑道:“幾百年前咱們一別,師弟所學果然是越發精湛了!”謝子敏道:“師兄,你也下山來了,好生難得!”劉晨星兩邊看了看,忽然伸手向著門前一指,韓一鳴隻覺眼前亮了一亮,屋內似有什麽一閃,隨即又歸於平靜,劉晨星道:“師弟,那杜師弟是怎麽會忽然生出這個想法來的?”謝子敏道:“師兄,我如何知道?我向來不過問許多事的!”
韓一鳴猛然想起謝師兄變做老太婆為女子醫治的事來,這位師兄當真是如此,隻對與歧黃之術有關之事心,醫術之外,他全然不放在心。雖說並不知他還有些什麽神奇之技,卻已知他確實所有的修為都用在自己一生浸淫的醫術之中了。如今已不會禦劍飛行,也不見他有什麽神奇之處,但他真的對著病患,卻於平淡之中顯出神奇來。他已呈老人之狀,但那片薄薄的石刀在手,他就全然沒有了老態,連手的顫抖,都變得合乎情理起來。
劉晨星道:“師弟,我問你一句,如若那杜師弟願意從此跟隨在你身邊,你可願教他?”謝子敏沉吟片刻,道:“師兄,我願與他一同研習!”劉晨星道:“師弟,按理來說,他是平波道長門下弟子,你們兩派之間,又頗有些淵源,你帶了他去。道長那裏隻怕……”他說到這裏,不再說下去。謝子敏道:“我卻不曾想這樣多!我看過方師兄的傷口,確實攤開得有些水準,且並未將他的皮肉切斷,極是有些火候了。想來他也不是一次試過我這種治病之法了。這法子雖說別人看了害怕,但我走遍天下,還真用它醫好了許多人。在師兄麵前,我也沒甚可隱瞞的,師兄也看到我了,我與諸位師兄弟皆不相同,我的修行甚而不能與師兄弟們相比。劉師兄或許真能長生不死,而我修為不濟,卻已走近寂滅之時了。我寂滅之後,此術沉寂,豈不是可惜?還有人能夠以此術行走世間,才真是最為緊要的。”
停了一停,謝子敏又道:“我早已想在世間挑這麽一、兩個人,傳授此術,卻總不能如意。世人總將我視為瘋癲,我倒不在乎世人怎樣加眼於我,但想著這法子無人再會,心中著實擔憂。”同座四人都歎息不止。謝子敏又道:“我仔細看過那杜師弟的手法,著實有些功底的。想來他對此術也是心思許久了,隻是不得其門而入。我看他還年輕,將來的修為或許還要高過我許多,我願為此門,讓他得以進入。再者,我一個人總有智障、知障,多一個人在一旁,便能打破我的智、知二障,對我自身的精進,也會事半功倍。因此我是想帶他在身邊的!師兄以為如何?”
劉晨星道:“甚好,師弟你的所想甚好。可你是否想過,他畢竟不是你的同門弟子。將來……”謝子敏道:“師兄,既然都是修行,為何要分彼此呢?難道救人性命之時,還要分門別派不成?”劉晨星笑道:“師弟說的是,不過,嗯,倘或他隨你去精研歧黃之道,從此便算你靈山的弟子麽?”劉晨星此問讓韓一鳴也是一愣,他可沒想到這許多。可是這樣一來,那平波道人當真是顏麵掃地了,自己的弟子又跟隨靈山弟子精進修為去了,不知他知道了會是怎樣的暴跳如雷?難怪那姓杜的弟子提出此事,錢若華滿麵都是驚異,這與反出師門已無甚區別了。平波道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正想到這裏,便聽謝子敏道:“劉師兄,你言下之意,我俱已知了。不知師兄可曾想到,我與他一同精研此道,並非是他投入我們靈山門下。也並非他便是我的弟子,我們不過是不同門派的師兄弟,大家都專心此道,在一起精研罷了。若是我因此道之中有個難題不解,而杜師弟恰好替我解了疑惑,難道我便要算是他的弟子了麽?恐怕不能這樣來算罷。咱們便不能不論門派而一同修行麽?”劉晨星道:“師弟,你所說的,確實是修道的本意。不過,我這樣前來問你,卻是因你我都是經曆頗多,知曉頗多,才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