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四、斷頭食
天玄道長對著淩風雲看了片刻,伸出爪子一般的手來,將淩風雲的兩隻小手都拿在手中,細細看了一回,微微搖了搖頭。曹天佑道:“怎麽,還是不好麽?”天玄道長笑了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檀越太過操心了,我看不出什麽來啦。人老了,眼神不濟了。”曹天佑還要請他再看一看,他隻是笑著搖手:“哪有事事都能避免的,何況是我看不出來的。我若看出來了,自當助你,可我看不出來,如何助你呢?哪有事事順心遂意的?”曹天佑本來喝得不少,聽了這話,也點頭道:“是,道長說的是。”
韓一鳴卻有些意外,這話仿佛話裏有話,若是不是他經曆了司馬淩逸,定然聽不出其中的含義來。看了天玄道人一眼,隻見他抄起一雙筷子,也不問是誰的,挾了一塊肉送入口中,又拿來一個酒杯,斟了杯酒,喝了一口。曹天佑不過坐得片刻,便有人來將他拉了去了,他將淩風雲遞與奶母道:“送入屋裏去罷。”奶母抱著淩風雲起身去了。隻剩天玄道人與韓一鳴坐在這張桌邊。
天玄道人細細品了幾味菜,喝了幾盅酒,韓一鳴看看另兩桌已有人喝得醉醺醺的,已能告退了,正想起身,忽然聽天玄道人道:“這位檀越,你要在這裏住到幾時?”韓一鳴愣了一愣,這天玄道人明明就是與自己說話,卻是低著頭,兩眼隻看著筷尖上夾著的菜,停了一停,韓一鳴道:“嗯,今日告辭想必是不妥的,我明日便會離去。”天玄道人將筷子夾的菜送入口中,嚼了片刻,才道:“若我是你,我今日便告辭了。”
韓一鳴不意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對著他看了片刻,道:“今日便告辭麽?”天玄道人道:“我非是不信你與我是同道中人,隻不過咱們修的道大相徑庭,不過咱們總是同道中人。看在同道的情份上,我贈你的良言,便是早走早了。”韓一鳴越發有些摸不著頭腦,看著天玄道人。天玄道人道:“我倒是羨慕你,還能走得了,要是我也能走,我吃過這頓飯,便會離去。隻不過,凡事都是躲不過去的,我何苦去躲呢?”韓一鳴越發不明白他話中之意了,看他也不似一個信口開河混飯吃的道人,但說出來的話卻是這樣的沒頭沒腦,讓人想不明白。
二人都不言語了,再過片刻,天玄道人道:“我看門外還有人守著,是守的你吧,小道友。”韓一鳴道:“是又如何?我此時走了,豈不讓他們遭災?”天玄道人笑道:“唉,你還沒有開天眼哪,看不到將來。可我已看到了,不瞞你說,我吃這頓飯,就是我最後一餐了。吃了這餐飯,我就要上路了,所謂斷頭食是也。”後幾個字,驚了韓一鳴一驚,看著他,片刻之後才道:“道長可不要亂講。”天玄道人笑道:“性命乃是大事,哪敢亂講。小道友,我與你說的是,你此時離了這裏,還可以免除許多事情,但你若真要在這裏,你也會牽涉進去的。”
韓一鳴道:“我並不怕自己被牽涉進去!他們若是要來為難這裏眾人,我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的。”天玄道人搖了搖頭:“我說我的,你說你的。咱們說的可不是一回事。”韓一鳴道:“那就請道長說個清楚明白,若是需我出力,我便出力。”天玄道人又搖了搖頭道:“此事乃是天機,不可泄露。我不說出,能吃完這餐飯。我若說出來,隻須說一個字,立時便會為雷劈而斃。我還是守口如瓶的好。”他繞來繞去,便是不說。他話說到了這一步,韓一鳴哪裏還會再追問,但他頗為不信,哪裏有這樣的人,把自己弄得頗有些玄機似的。但他好歹也是曹天佑請來的貴客,自己不必出言不恭,何況不過一頓飯的時間相識,何必弄得大家不快。
二人都不言語了,天玄道長吃喝了一陣,對韓一鳴道:“你必定當我是胡言亂語了,唉,可惜真話不能說,良言指點也無人聽從。那可是你自找的了。”韓一鳴不過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這餐飯自中午一直吃到黃昏,桌上的酒菜換了又換,都十分可口,實則到了後來,已無人去碰那些酒菜,都不過借了這時機攀談罷了。韓一鳴哪裏陪得住,看看沒人吃飯了,早就走開了,回屋內去歇了一陣。也許是喝了些酒的緣故,他一到屋中,就覺得困乏,倒在床上睡了一覺,直到太陽西下才起身來。再過得一陣,平喜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貴客可歇好了,我家主人請貴客去吃晚飯。”韓一鳴出得院來,隻見三張八仙桌依舊放在原地,酒菜依舊換個不住,但除卻天玄道人,已無人在吃喝了。韓一鳴道:“中午吃得那樣飽,這時我還吃不下。”平喜笑道:“貴客就去坐一坐也好。我主人他們可是一直自中午吃喝過來的。這餐飯,還未吃完呢!”
這可真是名附其實的酒宴了,韓一鳴慣這樣的吃喝與閑談,想要退回身去,才有了這個想法,便見玄天道人對著他招手。他頗不想過去,這個幹枯道人,說著胡話,真令人有些厭煩。平喜卻道:“天玄道長請您過去呢!”韓一鳴隻道:“這位天玄道長,果真很是厲害麽?”平喜道:“當初小少爺不是因他指點,隻怕還要遲好些年才會來到呢。”韓一鳴看了看他,想是他不敢說曹天佑命中無子,因此說的是遲來。他猶豫了片刻,平喜道:“天玄道長很利害的,不如請他也替您看一看。”韓一鳴道:“看?看什麽?”
平喜道:“天玄道長開過天眼,能看到您的過去未來。”韓一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平喜道:“我從前也不信的,但天玄道長一見我,便將我家在何方,座哪方向哪方,門前有什麽說得一清二楚。並且猜中了我的姓氏。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到的了。尋常人哪裏看得到?”韓一鳴想要說:“江湖術士。”卻又忍住了。平喜道:“這可不是利害麽?我可還沒見過這樣的事情。騙人的多了,但這天玄道長真是說不出的厲害。”正說著,又見那天玄道人對著韓一鳴招手,韓一鳴道:“那我便請天玄道長也替我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