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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兔死狐悲

  這兩個人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嫁進來到現在都沒聲沒響,突然這麽勤的跑過來,必然有緣故。


  金穗心微微笑道:“兩位姐姐難得上門,隻我還在病中,不好請你們進去久坐,要是兩位姐姐不介意,不如就在這院子裏,我讓他們準備些茶水點心。”


  蕭佳容拿手絹子捂著唇不說話,做出一副病弱樣。


  柳方萍倒有幾分王熙鳳的厲害模樣兒,笑過來拉了金穗心的手,親熱道:“承蒙你一句姐姐,我們兩個且厚著臉皮受下了。”


  金穗心一隻手被她攢在手心,那別樣的溫熱,有些不慣。任由她拉著往外走,金穗心臉上微笑不動。


  “太太進門到現在,我們兩個一直未來探望。一是後院出了那樣的事兒,佳容也嚇壞了,總臥床不得好,我也有些駭著;二是先生疼你,也不許我們這些老人搶著他的好時光。”


  金穗心笑道:“是我的疏忽,我也該早些與兩位姐姐見麵。”


  柳方萍道:“這話暫且就不說了。隻要太太好,後院太平,那就什麽都好。”


  說畢,兩個人都坐著不吭聲。


  金穗心端了茶慢慢的喝,心裏打量這兩個人到底來做什麽。單單的問她一聲好?她可不覺得自己這個俞太太做到了能服眾的份兒上。


  就當金穗心以不動要來應他們的動,卻不想蕭佳容起了身,掃了金穗心一眼,道:“我覺著身子不大舒服,不陪兩位了。”


  也不等金穗心跟柳方萍說什麽,起身就往外走。


  金穗心被她一個突如其來的排頭吃得既懵然又憋悶。當真特地來給她一個下馬威似的,叫人氣悶。


  柳方萍笑道:“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你別放在心上。”


  金穗心笑笑:“不會,這樣很好。”


  柳方萍望著她笑:“哪裏好?”


  金穗心也望過去,柳方萍眼中深難見底,然而也隻一瞬之間,眸光浮麵上盡是笑意。


  “說來,柏蓮的事情也有七日,七日回魂,今天夜裏,她總要回來看一看。一個人,要是自己種的因果,尋得那樣一個下場,也無可說,可若是……”


  她跟不知花柏蓮因何而死一般,笑得頗有些可惜的樣子,拍了拍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起身:“太太病還未好,我這就走了。”


  金穗心聽她說起花柏蓮,仍有些回不過神來,微抬首看向柳方萍。


  柳方萍眼中的笑明明溫和無害,卻似另籠著一層讓人看不懂的深意,她微一點頭,帶了人便走了。


  金穗心怔怔坐在那裏,神思還未回來。


  小蘭忽然過來,急道:“太太不好了!七裏院,七裏院又出人命了!”


  金穗心不知自己手裏什麽時候捧了一杯茶,“哐當”一下掉到地上。


  “七裏院之前伺候三姨太太的阿九,被人發現吊死在房簷下,就在當初三姨太太上吊未死的地方。”


  金穗心膝蓋虛打了一晃,小蘭忙上前扶住:“何媽已叫人通知先生,先生說,讓太太你過去看看。”


  “我?”


  小蘭點了點頭。


  金穗心真覺得有些害怕,她垂目看著地上破碎的天青色瓷碗,驀然想起來,這杯茶,是柳方萍剛走的時候,塞到她手裏的。


  金穗心定了定神,她想給自己倒杯茶喝下,壯壯膽,眼角餘光瞥見地上的茶杯碎渣,還是未動。


  隻起身,跟小蘭道:“隨我過去。”


  小蘭應了一聲,跟金穗心一道往七裏院過來。


  院子裏早清了人,隻剩下幾個家裏的護院守著。


  金穗心問阿九的屍體在哪裏,護院便引著她往阿九生前所住的傭人房旁邊的一雜物間走去。


  自從花柏蓮死後,七裏院的人要麽被發賣,要麽被安排到其他院子裏去做下等傭人,就隻剩下花柏蓮身邊親近的幾個,譬如阿九,還有蓮月等,不過三兩個人。平日裏也就是看看院子,理理花草。


  俞家後院的下人也都是拜高踩低的,花柏蓮活著的時候,七裏院她身旁的人走出去,底下人也都要給幾分麵子,高看一等。她那樣不體麵的死去,連著這個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成了不為人待見的。等閑無人搭理。阿九更是一個話少謹慎的丫頭。好端端的,怎麽就出了這樁事情?


  雖天已涼,多少還帶著暑氣,阿九那屍首又在簷廊下掛了有一個夜晚,再悶在雜物間這種原本就會有怪味兒的地方,那混雜的氣味兒更加令人作嘔。


  金穗心拿手帕捂著嘴,走近看了。阿九臉頰連著脖子都白到下人,那脖子上的一條繩印,在如此慘白下更襯得觸目驚心。


  “幾點鍾的事兒?”


  護院道:“問了她一個房間裏的人,昨天夜裏十點多鍾她出去,以為是小解,之後就沒見著人。今天一早打掃院子,才瞧見簷廊下的人。”


  金穗心還想問什麽,可那強烈的酸腐發黴的味道衝到她喉嚨口,她忍不住,手帕捂著嘴小跑了出去。


  小蘭趕緊跟上去,送上隨身帶的水,叫拿了杯子,給金穗心漱口。


  金穗心手扶著廊下柱子,很緩了一陣,才起身,跟小蘭說道:“去把跟阿九一個房間的人喊到滴翠苑來,再有,去巡捕房,報警。”


  小蘭先還答應,一聽到“報警”兩個字,她頓了一下,才說:“報警恐怕不大好。”


  金穗心不解:“既出了人命案,自然是要叫警察的,單單你我,能瞧出什麽來?”


  小蘭笑了一下:“這事兒要鬧到巡捕房,叫上頭的人知道了,隻怕先生臉上要不好看。”


  金穗心不解。


  小蘭解釋道:“先生是公董局第一位華人。”


  法租界的公董局從未有華人能進入過,俞故笙他什麽時候.……

  金穗心點了點頭:“知道了。”


  怪道他不叫警察,竟讓丫頭來跟她說,這樣重大的事情,交給她來處理。


  金穗心心頭隱隱有些窒悶到發痛。他的臉麵比人命重要。


  雖知這是理所當然的,她又何嚐不是他手裏捏著的那隻螞蚱,什麽時候用不著了,也許就會跟阿九,又或者是花柏蓮一個下場。他們都是他花錢買的一枚棋子,一個花瓶,一個玩意兒。


  可她多少還是有些窒悶不甘。


  所幸俞故笙也未就撂開手去,萬事不理。稍晚些時候,還是派了個巡捕房的人來,給阿九的屍體做了個檢查記錄。金穗心便讓人好生安葬了阿九,又問阿九家裏還有什麽人,多少要打點一些。


  問下來,這丫頭當初是人牙子賣進來的,哪裏還有什麽親眷家人的?


  金穗心找了和尚道士,給她超度。小蘭在邊上說她心善,花柏蓮活著時樹敵眾多,阿九雖做事謹慎小心,既是花柏蓮身邊人,多少也是沾染了些仇怨的。她這一死,院子裏不少人拍手叫好。金穗心還這樣給她體麵,當真是好心。


  小蘭哪裏知道,這叫兔死狐悲。哪年哪月,許自己也有一樣的下場,金穗心隻求到時,也有個人來替自己收屍,不叫她死了都沒有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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