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故(五)
完了,面子跟裡子都只剩下了渣。
不,怕是連灰都不剩下了,被桓郎突然間揮出的三昧真火給燒的一乾二淨,堯月只覺得身形一輕,落定到地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鳴玉抱在懷裡,立在了雪魂殿面前的櫻花樹下,清香的花瓣如雨,撲簌撲簌飄落,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清波殿的東側已經化成了廢墟。
一身火光的桓郎從滾滾濃煙中,氣勢洶洶地走出來,一向滿臉天真笑容的臉上冰冷一片,神情嚴肅,滿身肅殺。
周圍的魔怪們第一次瞧見桓郎這副地獄修羅的模樣,原來總是見慣了他純真可近的模樣,現在看到他這樣,一個個都屏氣斂神,不敢多說話。
言歡快速行來,火焰紋樣的喜服還未脫,鳳凰金羽的頭冠已經取掉了,紫發披散在肩頭,身邊還跟著一個模樣清俊的年輕男子,在言歡被腳下的裙邊絆了一下的時候,及時的一手扶住了她,兩個人雙手交握,並肩而行,到了桓郎的面前。
「桓郎,冷靜些。」
她的出現無疑,最快地安撫了桓郎的情緒。
堯月一手推開了抱著自己不放的鳴玉,沾血的手也順勢從他胸口抽離開來。
尖利的指甲劃破了他的玄衣,她的手從他胸口抽離的時候,故意曲起,血肉被帶的翻湧,敞開的胸口立時顯露在人前。
所有人都看到了斬月將鳴玉刺傷的樣子。
桓郎熄了火焰,快步奔到堯月的身板,牽住了堯月的手,滿臉的擔心和疑慮,卻不知道如何說起,也不知道該問什麼。
堯月反手握住他的小手,輕輕拍了拍桓郎的頭,卻將目光看向了其他人,「聽令,臨淵所有將士,迎戰!」
臨淵的外界之上,戰鼓轟隆如雷鳴,閃電如龍,一道道張牙舞爪地劃破天際的黑暗。黑雲沉沉,壓倒性的,似乎要將整個臨淵摧毀。
桓郎一人當先,騎了畢方鳥,大敵當前,他化作一團小娃娃的模樣,笑呵呵地沖著上空喊,「天帝這是來給我們魔君道喜?不給足夠的大禮,可不能進入喜宴哦。禮物嘛,我也要不要太多,多了你們九天怕是也給不起。」
九天的兵將在厚重雲層中嚴陣以待,個個面帶不屑,覺得魔族是死到臨頭了,居然派了一個黃口小二在陣前喊?
金甲加身的天帝在攆上,臉上倒是帶著笑意,好心情地順著桓郎的話說下去,「哦?什麼東西是我們九天給不起的?」
桓郎揚臉,天真一笑,「你們的元丹!」
元丹是命的根基所在,要了元丹,就等同於要了一個人的命。
天帝夙笙也不惱,漫不經心地掃過桓郎的身後,「這樣的禮,也要看你們臨淵有沒有本事收。」
一道天雷劈下,像是一條銀龍,呼嘯著張牙舞爪地朝著桓郎撲去。
桓郎不躲不閃,周身迸發出藍中帶紫的火光一閃,面對面地跟著銀龍強強碰撞,一聲巨響,銀龍碎裂,瑩色火光如星,幾乎照亮了周圍的黑暗。
桓郎在火光中化為了本來的模樣,少年迎風而立,傲然應對。
「叫你家魔君出來,只要你們魔君願意降服,九天自然饒爾等不死!」
夙笙的聲音從高空傳來,轟然如雷鳴,在空曠的四周回聲不斷。
桓郎冷笑,「什麼死不死的,魔君大婚,天大的喜事,我看你們才是找死。仙魔本就勢不兩立,九頭一族的仇,被關押在北冥的恨,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是輕易能了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何是你這樣的頑劣豎子懂得的!朕不與小孩子計較,快去,把你的大人叫出來。」
本就不指望著臨淵魔族能夠接受了勸降,夙笙也懶得同桓郎耗費時間,再拖延下去,豈不是就給了他們足夠的準備時間?
「黑甲精騎可在?」
夙笙側首看向旁邊四隻六尾狐抬著的轎攆上的人,鮫紗隔斷了視線,只能聽見聲音,看不見人。「來了,只需要等候時機。」
轎內的女聲熟悉,正是青丘帝君唯一的夫人青卿。
「青卿夫人,你的夫君現在就被扣押在青丘,就算魔族不殺狐君,怕也是活罪難逃。」
夙笙側過頭,俯瞰下方,火光滔天,濃煙肆虐,模糊了視線。
他跟她,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誰曾想,當日在北冥之地,自己破天荒的出手發了一次善心,居然是給自己留了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
不論是言歡還是斬月,都不是好相與的。
轎攆之內,久久不曾再聽到聲音,安靜地好像沒有人一樣。
夙笙想到了自己掌握的那些情報,都說這個神鳥一族的公主,痴戀鳴玉多年,想來感情是極為深厚的,若不是這樣,也不會在自己提了同青丘聯手的時候,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
天帝夙笙的心內又安定了下來。
下面的火勢轟然長高了數十丈,業火如蓮,層層疊疊地綻開,分出一條路來,一紅色身影從火光中漫步而出,紫色長發如藻,在風中舒展交織。
言歡仰頭,腳下的火焰瞬間將她托起,赤色眸子里映出閃耀的銀色閃電跟翻滾躁動的黑雲,神色微冷,「天帝當真要魚死網破?」
夙笙的眸光掠過她如火的嫁衣,落在她顏白如玉的臉龐之上,這張臉,在衝天火光中美得當真驚心動魄,別有風情。
可是他卻突然懷念起了那個滿臉臟污,滿眼凄惶的小女孩,至少看向他的時候,她倔強的眸光中有他,哪怕是他的影子。
後來她追著他說,「我長大后想要嫁給你。」
那個時候,他伸手輕點在她的發頂,一個還沒有到他腰身高的孩子,居然說想要嫁給自己。他笑著蹲下身,雙眼齊平地與她對視,「你可知道我多少歲?」
她搖搖頭。
「我已經十多萬歲,連我自己都快記不得自己多少歲了。」
她的目光充滿了驚疑,他知道自己的相貌跟自己的年齡真真是一點都不相配,這是別人求而不得的福,卻是他厭惡的所在。
這是那人的詛咒,神的詛咒,永遠都別想逃脫的宿命。
其實三界之中,還有一位跟著自己有相同的命運,偏偏他們卻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冤家,老死不相往來,陌生的幾乎讓彼此以為,自己都是這三界之中孤獨的特殊存在。
「那又如何?這跟我想要嫁你有什麼關係?」
小言歡果然是不懂的。
他難得耐心地跟她解釋,「因為你會長大,你也會老去,你也會在三界中命數終結,而我卻是永遠的這副樣子,不會長大,也不會變老,更加不會死去。」
「生生死死,往往複復,一切都在輪迴,這一世沒有了,我還有下一世。」
說她傻,她卻又聰明了。
夙笙也不想再往下說了,那一次是他最後見著言歡,她養護著一團元神,靈力損耗的厲害,整個人又瘦又小,以至於他後來在九天的宴席上,第一眼沒能將言歡認出來。
再見面,他是九天的帝君,她是臨淵魔族的帝君。
這一輩子還未結束,追著自己說要嫁給自己的小丫頭已經披了嫁衣,改嫁給了其他人。
夙笙想到這裡,唇邊溢出一抹諷刺的輕笑。
「天地不仁,若是魔族願意歸順,朕也可以不計較。」
言歡掃了一眼黑壓壓的雲層,「青丘的黑甲精騎也來了。怪道天帝你會這麼有恃無恐。」
「廢話少說,是打是降,自個兒好生想。」
言歡的眸光微閃,「黑甲精騎一向只聽從青丘帝君鳴玉一人的指揮,你當真你能控制?」
夙笙將手屈起,撐著下頜,「我不能控制,自然有人控制。青丘帝君唯一的夫人,青卿夫人,足夠了。」
言歡仰面而笑,「她?她算哪門子的夫人!一個小賊, 也敢自稱夫人!她當年偷了我姑姑同我父親拚死求來的聖雪蓮花,拿去救治了狐君鳴玉,更是用神鳥一族的巫術控制了狐君鳴玉,抹去他的記憶,把屬於我姑姑的功勞全部都偷走,嫁給了鳴玉。我倒是想問問青卿夫人,這些年,偷來的夫人滋味如何?一萬多年了,鳴玉從來都不曾碰過你吧!你作為一個女人,到底是有多失敗,所以才會讓他一點都不想碰你?他失蹤多日,你們青丘壓根就不見人來詢問,現在居然聯合了九天來攻打臨淵,我倒是想問問你,你到底是救人,還是想殺人,或者是想趁機奪權!」
鮫紗的帘子仍然不見掀開,青卿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家帝君死在臨淵,是天帝同花神晏黎有目共睹的事情,是被你們魔族的斬月大人害死,今日戰場上見真章,難到天帝是來同魔君這些孩子打嘴仗的?」
天帝夙笙無端端的被青卿說的罵了進去。
鳴玉是生是死其實還不知,可是她卻一口咬定了鳴玉已死。
他不管青卿夫人如何想的,反正共同的目的一樣就行。
他的手勢抬起,正準備下令,火光中忽然間一道玄色身影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