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春節(十)
無塵深深地看著傅晏清,眼中藏著幾分悲憫,他道:“她說,這件事是趙士升在遲將軍與貴妃交談時偶然聽來的。”
傅晏清和葉淮止皆是一驚,一時沒有說話。
無塵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給了二人一個接受的時間,事實上,當他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他也和他們一樣驚訝。
傅媯和遲鈺,這兩個人一個是皇帝的後妃,一個是功名赫赫的大將軍,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麽會牽扯到一起,還在說這樣機密的話?
四府是都知道質女的存在,可是這不代表四府之間可以把這件事拿到明麵上來說。
見兩人像是回過神來了,無塵便又繼續道:“那次趙士升應該是例行回京述職,將軍府有一批兵馬駐守在北涼境內,所以除了皇宮,趙士升還要去一趟將軍府,那時候貴妃還不是貴妃,仍是待字閨中的小姐,趙士升看見這兩個人在將軍府私下見麵,心中疑惑,便躲在一旁聽了片刻,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質女’的事。”
遲鈺和傅媯兩個人私下見麵,還在說質女的事……
傅晏清看向身邊的葉淮止,卻見他也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
無塵自嘲一笑,道:“不知他聽到了什麽,反正自那次回來之後,他就遣散了府內所有的小妾,隻留下了她,沒過多久,趙蕭就出生了,女兒出生後,趙士升把女兒帶到自己身邊親自撫養,一切事務從不讓她插手,甚至連她見女兒一麵都要提前稟報。”
為什麽要把趙蕭帶在身邊、為什麽要提前稟報……傅晏清都能猜得到,無非趙士升是不想妻子發現女兒的異樣,從而威脅到自己的計劃。
葉淮止的眉頭深深地皺起,卻在下一秒展平,他看向無塵,道:“您確定,趙士升是從遲將軍與貴妃的談話中得知質女的事的?”
女兒最後和自己說的話,無塵自然記得牢,他點了點頭,道:“千真萬確,這件事正是趙士升親口說的,若是假的,他後來也不用大費周章,找人偽裝成北延人殺了自己妻子,又屠盡了廟裏所有人,若不是他們極力相保,老衲怕是也會死在那群喪心病狂的人手下……”
因為知道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而被殺人滅口,這件事就算是毫無關係的人聽到都會忍不住難受,何況是親身經曆過一次的人。
傅晏清看著無塵,勉力一笑,道:“既然老天爺讓您活下來了,就一定有讓您活著的理由,您不必太過糾結。”
無塵笑著擺了擺手,道:“傅小姐不必安慰老衲,老衲出家多年,早已看破世俗,唯一放心不下的,隻剩一個從未謀麵的外孫女而已,不知傅小姐是否能告訴老衲,那個孩子,她現在……怎麽樣了?過的還好嗎?”
傅晏清一頓,抬眼看著老人渾濁的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趙蕭現在怎麽樣了、過的好不好……這些明明應該是充滿善意的詢問,在此刻聽上去卻像極了諷刺。
最後還是葉淮止接過了話題,微笑著回答了老人,“請您放心,趙蕭現在有個疼她愛她的人,那個人很優秀,也是個教養極好的人,未來前途無量,她自己的身體也在恢複,過的很好。”
傅晏清下意識地看向葉淮止,卻見他對自己笑了笑,再次微微地搖了搖頭。
傅晏清心中了然,沒有揭穿他善意的謊言。
眼前這個老人,雖然看上去還很硬朗,但是傅晏清卻能從他的身上嗅出一分將死之氣,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卻能讓一個一生被自身罪孽折磨的老人輕鬆度過所剩不多的餘生,傅晏清並不反對葉淮止這麽做。
無塵聞言,發自內心地笑了笑,看著二人道:“真好,趙蕭跟傅小姐差不多年紀,傅小姐又與葉世子情投意合,那丫頭既然已經有了相伴一生的人,想必也是傅小姐現在這番模樣,讓人看了就很開心。”
傅晏清心中苦澀,隻能笑笑,多的一句附和的話都說不出。
趙蕭現在讓人看了會覺得開心嗎?答案顯而易見。
她是有那麽一個疼她愛她的人,隻是卻被她自己越推越遠……
傅晏清忽然看向葉淮止。
他還在說著一些虛無的話,試圖給這個老人最後一點時間添加一些色彩,眉眼間俱是溫柔與善意。
傅晏清這才發現,她一直以為如同雲端高陽一般不可褻瀆的葉世子,也是有這樣柔情善意的一麵的,他不是佛,卻也會心生悲憫。
兩人攜手從寺廟中出來,走到外麵街上時,傅晏清掏出了走時無塵給他們二人的平安符。
傅晏清一邊慢慢地走著,一邊摩挲著平安符上精致的繡樣,輕聲道:“你覺得,他曾經到底做了什麽,明明人就在自己眼前,卻一直不肯相認呢?”
葉淮止不動神色地替她擋住側麵而來的風,聞言,笑了笑,道:“人心最是難測,我不是神,又怎麽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呢?”
傅晏清一笑,收起那個精致的平安符,轉頭看著葉淮止,道:“我倒是覺得,他一定是覺得無顏麵對自己的女兒,畢竟他虧欠了她那麽多,要是跟她坦白了,她問一句‘你為什麽不要我’,大師能怎麽回答呢?他的行為本身就錯了,所以自然什麽答案都是錯的。”
她麵上一派輕鬆,葉淮止卻敏銳地看見了她眼中深藏著的情緒。
悲傷的,還有一絲怨恨。
雖然不知她為什麽會在聽說無塵的往事後生出這樣的情緒,但葉淮止還是伸出手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背,什麽話也不說。
可就是這樣什麽也不說、無聲而又堅實的擁抱擊垮了傅晏清最後一絲倔強。
她忽然抓緊了葉淮止腰側的衣裳,把頭靠在他的胸前,死咬著牙關,卻又任由眼淚從眼眶中流出。
葉淮止察覺到胸前的衣裳濕了一塊,這樣寒冷的冬日,衣服本來就厚,可是她的眼淚居然還是能打濕衣襟。
葉淮止猜想她可能是想起自己的父母了,心中柔軟成一片,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別不開心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怎麽樣?”
傅晏清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眼睛這時候肯定紅了,不好意思抬起頭來看他,便就著靠在他懷裏的姿勢,悶悶地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