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張夢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淚。
「我就是想讀書……有錯嗎？」
「沒錯，但是你找我出氣也沒用。」
張夢苦笑出聲，強裝沒事，換了個輕鬆的語氣：「蘇欣，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不過你馬上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將來也不用見到我。」
蘇欣抿唇，嘆息：「這不是鬼地方，這是我的家。」
「……」
「雖然你道歉了，但不代表我就能原諒你，夜裡你帶些好吃的來我屋，就算扯平了。」
「……」
「張夢，只要你想學，什麼時候都可以學。下次我回來，給你帶書還有筆記，咱倆一起學，高考的時候，你湊點錢報自考。」
「真的…可以嗎？」
張夢微微錯愕，不敢置信喃喃。
張夢眼中多少有些迷茫，但蘇欣的話又令她忍不住嚮往。
她連連搖頭，不對，一定是蘇欣在逗她！
「只要你願意，就可以。」
張夢嘆息一聲，許久才聲音輕輕道：「蘇欣，你要是真當了老師，以後就回來教大家吧……」
少女悲戚的小臉有些落寞，語氣輕柔，又帶著期望，和方才判若兩人。
蘇欣心頭一跳，不知為何竟從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身上聽出絲絲蒼涼的味道……
隨著張夢的話語，在場的孩童，忍不住望向蘇欣。
蘇欣微微皺眉，似乎能從他們的目光中，看見呼之欲出的渴望……
村裡大多孩子，上完小學就會出來務農，有些甚至沒有上過一天學。初中生都不多，更別說高中生……大學生，簡直就是稀罕。
特別是女孩子，大多人家想著等到了年紀就嫁個好人家，也能替家裡減輕負擔。
蘇爸蘇媽兩人是真的疼愛孩子，哪怕賣血都要讓三姐弟念書。
這個時代，真的太需要太需要教育。
孩子們太渴望太渴望課堂，渴望知識、渴望自由，奈何這個時代有太多的無奈。
蘇欣只覺呼吸有些紊亂，心尖劇烈跳動。
她仰頭望天，湛藍的一片，忽然之間好像有什麼觸動心弦。
老師——這個名詞，彷彿帶著厚重的責任，是這個年代孩子們的光芒，好比那希望……
也許，中師是不錯的選擇。
***
孩子們打鬧的事，在村裡傳開，大人們心裡五味陳雜。
夜裡，張夢就紅著臉，扭扭捏捏拿著自家炸的饅頭片去了蘇家，和蘇家三姐弟分享。
雖然彆扭，但到了後邊也是其樂融融。
小孩子哪有不吵吵鬧鬧的，大家也沒當回事，時日一晃，轉眼已是八月末。
蘇欣趁還在家，幫著爸媽把地里的活，好生收拾了一番。
不顧爸媽勸阻，蘇欣頂著熱辣的太陽幹活，越發渴望掙錢改善家中生活條件，至少也要個浴室，能痛痛快快洗個澡。
哪怕只有幾天，熱辣的太陽也能將人晒成黑猴。
果不其然，離家那日蘇欣整個人黑了兩個度，面色蠟黃又瘦又小，除一雙明亮眸子，放在人群中就會被淹沒。
蘇國盛早就給蘇欣準備好了行李——臉盆、水壺、被褥床單、鞋子都是新的。
之前蘇欣和蘇雨在縣城上初中，需要住宿，兩人都有新被褥新床單，蘇欣一用便是三年。
蘇國盛想著大閨女出門在外上學，不管是高中還是中師，開學第一印象不能被人瞧不起，暗暗又給她換了新的。
往後就是蘇雨、蘇城，都會有新的。
他和大閨女一走，大哥和大侄子也不在家，蘇家不是婦孺就是老人，蘇國盛又是特地跑了趟隊里，拜託村主任、左鄰右舍多照顧些。
一大早，一行人就出發去鎮上坐車。
八十年代初，離開家鄉出遠門的人並不多，直至八十年代末，才出現打工潮，務工人員大批量流動。
蘇家上下在鎮上的汽車站集合，除了腿腳不便的爺爺奶奶，蘇家幾乎全員出動，十來人站在一起格外顯眼。
大姑、大娘、還有周蘭娟，妯娌三人作為母親和妻子，眼中滿含不舍，但為了生活，只能兩地分離。
終究是要分別，五人很快就坐上去縣城的班車。
大房蘇國強、蘇小武父子，姑父李華生，還有她和爸爸蘇國盛，五人不約而同換上乾淨的衣服。
她爸還特地認真洗了澡，剃了鬍子，可見出門一趟，有多麼鄭重。
她早上扎個兩條蓬鬆俏皮魚骨辮，奈何被她媽瞧見，直說亂糟糟一點也不利落，愣是給她重新編了回。
很快，兩條光潔的麻花辮出現。
果真是乾淨利落，沒有一根頭髮絲散亂。
她媽甚是欣慰：「這樣好看多了。」
蘇欣哭笑不得，雖然看起來更土了，不過土的很有時代青春氣息。
到了大豐縣后，五人直接去了大豐縣火車站，買了票進了候車站。
之所以坐火車去市裡，完全就是為了省錢，年代久遠的蒸汽式綠皮火車，和班車速度差不了多少，但著實便宜。
值得一提的是，五人衣裳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唯獨鞋子都是一雙納的老布鞋。
她是因為捨不得穿爸爸給買的白布鞋，賣血換來的鞋子，著實是捨不得踩在腳下，而其他人……
她記得他爸有一雙九成新的軍綠色布鞋，卻是沒有穿。
起初她想不明白，直到上了火車，她才知曉為什麼！
火車因為便宜，哪怕出行的人不多，但匯聚在一起，人數仍舊可觀。
車廂里非常擁擠，時常被人踩來踩去。疼不說，一雙鞋子被踩的漆黑一片。
直到下車，她爸和大伯幾個，才找了個乾淨的地，將新鞋子換上，又把舊鞋子包好放進包里。
這一幕落在蘇欣眼中，不自覺就一陣心酸。
不過一雙鞋子而已……
有時候人的真奇怪，富裕了反而不懂的珍惜。
蘇國盛見女兒沒有換鞋，趕忙催促：「阿欣，快把白鞋子換上，好看。」
「爸，我等去了學校穿。」
蘇欣應著聲，拍了拍她的蛇皮袋，直至摸到那雙白膠鞋，眉眼彎彎暖心一笑，這可是她的護身符。
九月一號開學，現在不過是三十號。
因為大豐中師在大豐市內，交通不便路途遙遠，蘇欣特地提前兩天出發，也能儘快熟悉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