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門口。
閻烈抱著夜綰綰立在大門前,巨大的城門,關的嚴嚴實實的,連一絲縫隙都看不到。
罌珏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看出一點無措的感覺來,不由一笑,說起了風涼話。
「喲,真沒想到,我們的閻王大人在外遊盪了幾百年,現在連家都回不去了。你怎麼不召喚一下你手下的那些蝦兵蟹將呢?」
閻烈沒有理會他的揶揄,只是靜靜地看著地府的大門。
上一次來,他魂體直接進了忘川。
這一次,他魂未離體,帶著人世間的肉體反骨直接進了陰陽道,不知會不會產生什麼排斥反應。
地府門后即是鬼市,找不到過去,或者不想進輪迴的鬼都遊盪在那,做一點不損傷平衡的小生意,以解這無邊的寂寞。
樹心歸體,閻王歸位。
在樹心回到閻烈身體的瞬間,地府的禁制其實就已經破了。
他現在只需要伸手輕輕一推,門就會輕而易舉的打開。
只是,他心中有一點莫名的顧慮,故而一直沒有的動作。
罌珏在他身邊,眼中始終帶著點點譏諷,不知他踟躇猶豫什麼。
閻烈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腦中閃過太過的畫面。
須臾,他面色變了變,回頭用一種罌珏從未見過的眼神盯著他。
太過詭異的眼神讓罌珏覺得心裡很不舒服,不禁蹙眉,莫名有種心虛的感覺。
稍許,閻烈啞著嗓子,沉聲道:「若我將閻王之位讓給你,你是否可以重新的,好好做鬼?」
「什麼?」
他的話在罌珏聽來,就是天方夜譚。
「剛才打架,把你腦子打壞了吧?」
閻烈沉眸,面色不改的輕輕搖搖頭:「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罌珏怔了怔,眸光微閃,盯著他看了良久,終究是沒有在他臉上看出一絲開玩笑的痕迹來,也因此,眉心的褶皺更深。
「你究竟想做什麼?」
閻烈低頭,眸光盈盈的看著懷中的人兒。
夜綰綰將樹心渡給閻烈的時候,也將自己的魂魄、靈力,全部給了閻烈。
此時的閻烈,不僅三魂七魄全齊,還多了夜綰綰的兩魂六魄。
他可以感覺到對方魂魄在自己體內游弋,而懷中人,則已經成了一具沒有呼吸的屍體。
罌珏自從轉世為人後,身上多了一些以前他從未有的東西。
七情六慾。
他看著閻烈微微彎曲的後頸,感覺到了男人由內而外散發的悲傷。
他的心,莫名揪了一下,薄唇無意識的動了動,想要說點什麼,最終卻也只是化作一聲嘆息。
良久,閻烈抬眸看向罌珏,深邃的黑眸中無波無瀾,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人那般。
「你想好了嗎?」
罌珏一愣,下意識的介面:「若我做了閻王,你又該何去何從?」
「這一世,我是閻烈,也只想做閻烈。」
他與罌珏,本就是同一人,這閻烈誰來做,不過是他當年佔了天道的一個便宜。
這一世,他為了目的,用了修羅咒,究其根本,與眼前人,也沒什麼區別了。
罌珏似乎讀懂了他眼中的含義,身子不自覺直了直,但因下意識的反抗,又被鎖魂鏈一下緊住了身體。
他沒有忍住「哼」了一聲,臉色閃了閃。
「你打算怎麼做?你知道,我若不回陰司,夜綰綰的魂魄,就永遠不會齊。」
「不用回去了,樹心,可以當夜綰綰的一魂一魄。」
夜綰綰不知道,樹心是養在魂魄中的,等於人的魂魄。
她天生缺天魂,樹心入她體時,其實就已經與她的魂魄融合了。
她抽離樹心,就是活生生將自己的魂魄給抽了出來,才會變成眼下這樣。
罌珏心口一跳,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沒有樹心,地府永遠都不會有閻王。」
他的話,出乎閻烈之外,他不由怔了怔。
稍許,男人裂唇,輕笑出聲。
「樹心已經丟失了幾千餘年了,我不也照樣好好的,做了幾千餘年的閻王。沒有樹心,不過心智容易受地府怨氣影響罷了。不然你以為,我又何苦,將貪嗔痴剝離。」
罌珏怔住,這是他從未聽過,也從不知道的事情。
「怎麼會……」
「又怎不會?我也不知道綰綰從哪找到的樹心,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這樹心,已經消失幾千餘年了。這只是樹心,並不是成為的閻王的代表。」
他在於罌珏對戰的時候,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猶豫,尤其是當夜綰綰受傷后,罌珏心中的掙扎便更多了。
他倆本就是一個體,對方的情緒反應,兩人多少都有點感應。
「你怎麼會想到讓我做閻王?」
「我只想和她,好好的,過一次普通人的日子。」
罌珏心口一縮,面色凝了凝,嘲諷的笑了:「你好好過日子,就把這爛攤子丟給我?」
「這攤子不是你弄出來的嗎?」
閻烈幾乎不帶一絲停頓的駁了回去。
罌珏微怔:「呵,我從未想過,你竟然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時候。」
閻烈冷臉,略微有些不耐的說:「你就說,干不幹吧?」
罌珏抿唇沉默,目光不自覺飄到他懷中人兒身上。
此時的夜綰綰緊閉雙眼,小臉嫩白,看不出一絲多餘色彩,整個人安靜的,彷彿只是睡著一般。
「對了,還往了告訴你,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樹心會將綰綰的魂魄煉化,成為的我天魂的一部分,那個時候,就是我廢了自己,都沒有辦法將魂魄還給她。」
罌珏呼吸一窒:「你這是在逼我?」
閻烈絲毫沒有打算掩飾的點了點頭:「我就是在逼你。那個時候,即使用你換出了綰綰的一魂一魄,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重塑魂魄,送她投胎。輪迴平衡,你比我更清楚。」
罌珏面色慍怒,卻咬唇沉默,眸光狠狠的看著眼前人。
順然間,氣氛降到了冰點,若有人經過,必然會不自覺打寒噤。
閻烈抱著夜綰綰,目光波瀾不驚的看著眼前人,似乎感覺不到對方情緒變幻那般。
過了一會,罌珏肩頭一垮,整個人彷彿被扎破的氣球一般,一瞬泄了氣,認命的點了點頭。
「好,我做。」
閻烈好似早就知道他會答應一般,在對方說話的同時,就揚手解了對方身上的結界。
罌珏驀地有種自己被他吃定的感覺,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格外難看。
閻烈卻是依舊面色淡淡的看著他。
罌珏冷哼一聲,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閉眼將自己的魂魄抽出了身體。
魂魄離體,肉身沒有支撐,「咚」的一下直直的倒在地上。
閻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肉身,又看了眼前的魂魄,淡淡開口:「你的聲音,要怎麼辦?」
「燒了吧,帶回去給去白老頭。」
閻烈頷首,抱著夜綰綰轉身,抬手推開了地府的大門。
須臾間,寂靜如死地的環境,好似在剎那間活過來那般。
嘈雜鼎沸的聲音,無孔不入。
一人一鬼看著眼前好似沒有絲毫變化的鬼市,想象不出,所有鬼魂被抽離的情況。
「大人!」
一聲驚呼,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閻烈轉眸,就見孟菁禾奔了過來。
只是,在快到他面前的時候,忽然頓住了腳,瞪大了雙眼,一臉驚悚的指著罌珏的方向,磕磕絆絆好一會,才叫出對方的面子。
「啊,罌珏!」
一驚一乍的態度,兩人都不由自主蹙了蹙眉頭。
一瞬,空氣溫度似乎又低了幾度。
孟菁禾似乎也有感覺,心口一縮,身子驀地一緊,站得直挺挺,尷尬的牽了牽嘴角:「大人,您終於回來了。」
閻烈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這裡的事情,以後都交給罌珏了。有什麼事情,就去找罌珏。黃泉,你也該自己看管了。」
孟菁禾聽著,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懵懵懂懂的問了一句:「黃泉給我,那紅袖去哪裡?」
「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孟紅袖了。」
孟菁禾一怔,後腦勺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悶棍那般,耳邊刷地一下響起陣陣「嗡嗡」聲,一時沒了反應。
閻烈也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便也沒有多言,轉頭同罌珏說:「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帶著綰綰去輪迴道了。」
罌珏一怔:「這裡的事情,你就不管了?」
「這裡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弄出來的,不是該你自己處理嗎?」
音落的同時,罌珏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了。
他一愣,忍不住吐槽:「我靠,這跑的真的是比兔子還快。」
說著,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肉身,也跟著消失了。
地府中,有一條道,是專門給活人走的,陰陽混沌之地。
當初,夜綰綰就是從那偷溜進地府,也是在那找到了樹心。
作為地府的主人,閻烈又怎會不知道那條路在哪。
他帶著夜綰綰徑直進了陰陽道。
在他入陰陽道的瞬間,一個蒼老混沌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大人,您來了。」
閻烈頷首,沉聲道:「樹老,我來了。」
「我終於等到您了。」
「樹老,把樹心,從我身體里拿出來吧。」
「這一次,您不會後悔嗎?」
閻烈沉默,沒有回答。
須臾,樹老輕輕笑了:「我也是老糊塗了,怎會問您這個答案呢。只是,我希望這一次,您的選擇不會錯。」
閻烈眸色沉了沉,回頭看了一眼隔絕陰陽之外的空間,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
「她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