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公子稷(3)
第145章公子稷(3) 女醫摯一驚道:「您什麼時候見過?」
羋月道:「就在我們離開楚國的那一夜,唐昧想要殺我。」
女醫摯驚呼一聲道:「那後來呢?」
羋月道:「後來他瘋了。」
女醫摯道:「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羋月道:「他說我是霸星。」
女醫摯怔了一下,點點頭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羋月道:「不錯,從我娘的口中,從唐昧的口中,雖然每個人都說得很凌亂,可是拼湊在一起,卻能夠推想出所有的一切來。」
女醫摯嘆息道:「九公主,所以您跟王后之間,始終有著無法化解的隔閡。」
羋月苦笑道:「我記得七姊以前跟我說過,媵生的女兒當媵,生生世世都是媵。我不信,可是今日看來,我跟王后的命運,跟我們母親這一代又何其相似。她的母親為王后,我的母親為妃子。她為王后,我又為妃子。遭人百般猜忌,千般算計。我不會忘記我母親受過的苦,更不會忘記我母親是怎麼死的……」
說到這裡,羋月的眼睛中不禁透出一股凌厲之氣。
女醫摯看了也不禁有些寒意,嘆息一聲道:「九公主,這些年來的種種事,也許真的有天命庇佑,您生來不凡,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小公子將來也必會有一番作為。」
羋月卻輕笑道:「我不信。」
女醫摯驚詫地看著羋月。
羋月陷入了憤慨:「天地若有知,若有靈,我生而有星辰異變,則我當為男兒身。若是天命有所庇佑,我父王更是一國君王,為什麼不庇佑他長命?我母何辜,若我真有天命,為何她受如此之苦難。像威后這樣惡毒之人能夠把持權位,像……」
女醫摯驚恐地道:「季羋,禁聲。」
羋月頹然:「我知道,如今也只不過是發泄一下怨憤,卻拿他們無可奈何。可蒼天在上,我會記得所有的一切,永遠都記得。」
女醫摯勸道:「萬事您都要從長計議啊。」
羋月道:「我知道。」
女醫摯道:「您如今還是需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
羋月卻忽然轉問:「當日我垂死之際,你曾經說過,子歇還活著,那他現在在哪裡?」
女醫摯猶豫了一下道:「他在宮外。」
羋月道:「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女醫摯道:「幾個月前。」
羋月激動地問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女醫摯為難地道:「季羋,若你未曾封位,甚至未曾懷孕,這都沒關係。可如今,你們之間,再無可能了。」
羋月道:「可我要是早知道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掩面痛哭。
女醫摯憐惜地看著羋月,勸道:「季羋,別哭了,月子里哭傷眼睛。」
羋月恨恨地捶著枕頭道:「他到哪兒去了,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
女醫摯勸阻著道:「季羋,季羋,您可別這樣!」
羋月忽然一把抓住女醫摯的手道:「我要見他。」
女醫摯大驚道:「不可,您如今是大王的妃子,又為大王生了兒子……」
羋月眼中有著決絕道:「那又如何。當年在楚國,大王就知道我與子歇之事,如今故人還活著,我見上一面又有何妨。君子坦蕩蕩,我若不見他,倒是顯得心虛故意避忌。」
女醫摯道:「那,您打算如何見他?」
羋月道:「我自當稟明大王,見他一面。」
女醫摯急了道:「不可。季羋,你太不了解男人的心思了,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女人,與舊情人相見的。」
羋月本能地道:「大王不是這麼狹隘的人。」
女醫摯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季羋,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羋月沉默下來。
女醫摯站起來正想出去,羋月忽然開口道:「可我若想見他一面,有什麼辦法呢?」
女醫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轉身撲向羋月,又急又憂道:「季羋,我都這麼說了,您怎麼還想不開呢?」
羋月咬了咬下唇道:「我想見親眼到他,親口問他,問他既然未死,為什麼無音無訊,為什麼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這種時候出現……」她哽咽著道:「醫摯,若不能再見他一面,我死不暝目。」
女醫摯一邊為羋月拭淚,一邊也忍不住落淚道:「好,我去想辦法,我想想辦法。」
秦宮長廊,幾個宮女內侍們悄悄地聚在一起說話。
一個宮女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羋八子未出生就不凡,被人說成是天降霸星……」
便見另一個宮女道:「若羋八子是霸星,是不是公子稷將來會稱霸列國啊……」
頭一個宮女驚叫道:「那公子盪怎麼辦?」
后一個宮女道:「噓,小心別讓王后聽到。」
又有宮女道:「你說大王知不知道這個傳說啊?」
宮女又道:「你知道大王給羋八子的兒子取名為稷是什麼意思啊……」
最初的宮女便道:「你說是什麼意思啊……」
便見虢美人坐在廊橋的美人靠上,一邊拿羽扇遮著陽光,一邊對身邊的侍女說笑道:「還能是什麼意思啊,稷者,社稷也,這可是大王親口說的。哼,什麼五穀豐登,王后真是會自欺欺人。」
此時,正走過陰影處的孟昭氏臉色一變,快步離開。她是聽過王后說過羋月孩子的名字的,可是卻不想,這名字卻有這樣的解釋,當下匆忙去了椒房殿。
此時羋姝拿著撥浪鼓逗弄著爬在榻上的小嬴盪道:「盪,來,到這裡來。」便見孟昭氏急忙而來道:「王后,你可曾聽過宮裡的流言?」
羋姝放下手中的撥浪鼓道:「慌什麼。」孟昭氏看了看左右,此時玳瑁傷也好了許多,正坐在一邊看著,見狀便令乳娘抱起公子盪,和侍女們一起退下。
羋姝便問:「什麼流言?」
孟昭氏看看玳瑁,欲言又止羋姝道:「我的事向來不瞞著玳瑁,你只管說。」
孟昭氏便道:「我聽宮裡的人議論,說是季羋出生之日,有天降霸星的流言……」
羋姝大驚,與玳瑁交換了一個眼色,緊張地問道:「你如何知道?」
玳瑁也是一驚,推窗看了一下外面,又掀開帘子看了看外面,才回到羋姝榻前,看了孟昭氏一眼,道:「是啊,這事甚是奇怪。」
羋姝忽然想起道:「難道是那天……」莫不是那天她與玳瑁說話時,隔牆有耳?
玳瑁使個眼色,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孟昭氏察其眼色,知道有異,也不去說破,只道:「現在宮裡還說……」
羋姝道:「還說什麼?」
孟昭氏道:「季羋既有霸星之命,那她的兒子會不會稱霸列國?」
羋姝聲音頓時變得尖利刺耳:「胡說,這怎麼可能……」
孟昭氏道:「而且我聽到虢美人說,公子稷的名字,並非五穀豐登之意,而是社稷的稷。」
羋姝霍然站起道:「不可能。她的兒子、她的兒子怎麼能起這樣的名字,難道大王心中,也對他寄以重望嗎?」
玳瑁道:「王后,羋八子生子這件事,已經與我們結下仇怨。而且這霸星之名,不可不防。」
羋姝心亂如麻道:「那,你說怎麼辦?」
玳瑁道:「王后,以奴婢看,羋八子的心機手段若用上魏夫人身上,自是好事。若用在王後身上,那可是非同小可。」
羋姝豎眉道:「她敢!」
孟昭氏道:「王后,不可不防。」
玳瑁道:「不錯,還是先下手為強。王後放心,奴婢有辦法對付她。」
羋姝道:「有什麼辦法?」
玳瑁看了孟昭氏一眼,有些猶豫。
孟昭氏乖巧地道:「那妾身先退下了。」
羋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好吧,你先退下。」
孟昭氏退下,玳瑁靠近羋姝,壓低了聲音道:「王后,季羋臨盆那天,奴婢不是派了人去把女醫摯給關起來嘛。結果沒想到,女醫摯被人救走,還帶著她半夜闖宮去見了大王。王后猜猜看,那個人是誰?」
羋姝道:「誰?」
玳瑁道:「黃歇。」
羋姝吃驚地道:「黃歇,他沒死?」
玳瑁道:「不錯,他不但沒有死,而且現在就在這咸陽城中。」
羋姝頓足道:「他、他既然沒事,為什麼不早點來。他若早早來,我現在就不用煩惱羋八子之事了。」
玳瑁神秘地道:「他現在來,也正是時候啊。」
羋姝道:「怎麼說?」
玳瑁道:「王后依舊可以成全他們雙宿雙飛啊。」
羋姝嚇了一跳道:「你這是什麼話?」
玳瑁附在羋姝耳邊道:「王后就不想讓羋八子消失在這宮中嗎?」
羋姝顫聲道:「你、不行,我不想弄出人命來。」
玳瑁道:「奴婢包管王后的手是乾乾淨淨的。」
羋姝道:「你什麼意思?」
玳瑁朝外看了一眼道:「有些事,正可以讓那個孟昭氏去做。」
羋姝一怔,看了看外面,陷入沉思。
黃歇還活著消息,秦王駟自也是知道了,他的消息卻比諸人來得還早,那是從繆監口中得知的。那一日女醫摯來報,他便叫繆監去查明了經過,得繆監回報道:「那日王后讓太醫給季羋換了催產之葯,玳瑁事先叫女醫摯出宮採藥,中途令人綁走了她,後來黃歇趕來,救出女醫摯,並將她送至行宮,向大王求助……」
秦王駟沉著臉,手指無意識地輕扣几案:「朕當真是沒有想到,黃歇居然還活著。可是他若活著,怎麼會如今才出現,這些日子他到底是去了哪裡,為何會在那一夜忽然出現,他又如何知道此事?」
繆監道:「老奴查過他所住的逆旅,查到他住進來已經有數月了,身邊還帶著一個東胡家奴。那日下午他在酒肆之中等人,一直等到黃昏時才離開;老奴又問過守衛宮門的人,說是曾看到如他打扮的人在宮門問過醫摯是否回宮;又問過守城之人,他是城門關閉之前牽著一條狗和他的家奴出城,出城之前也打聽過女醫摯的下落。看來應該是與女醫摯曾有約,而女醫摯未曾赴約,才引起他的懷疑。當日行宮的守衛,看到他陪同女醫摯到來,直到女醫摯進入行宮以後才離開。老奴這幾日派人跟蹤女醫摯,果然見到她出宮與黃歇會合……」
秦王駟沉吟片刻,道:「繼續跟蹤,繼續查。」
繆監道:「是。」
秦王駟來回走了幾步,滿臉失望:「王后、王后,當日寡人以為她只是年輕任性,可這般步步為營的算計和狠心……繆監,後宮你要看得仔細了。」
繆監道:「掖庭令來報,前日王後到暴室對玳瑁打了二十杖以後,把她帶走了。」
秦王駟擺擺手道:「其上不正,其下自斜。奴婢之流,趨附奉迎而已,主正則仆正,主邪則仆邪。」
繆監道:「大王聖明,所以奴才們也個個都是好的。」
秦王駟倒笑了,指著他笑罵道:「你這老貨倒會給自己臉上貼貼金。」
繆監見他笑了,也笑道:「大王近日心情不爽,老奴能夠討大王一笑,便是算老奴沒有白費力氣了。」
秦王駟笑了一笑,收了笑容,沉吟道:「但不知……季羋可知此事?」
繆監見狀,忙低了頭,道:「老奴不知。」
秦王駟知他小心,便擺了擺手,道:「你先盯著吧。」
繆監應了聲是,退了下來。
宮中諸人正熱議著黃歇之事,黃歇亦在為如何見到羋月而想盡辦法。
此時恐防人注意,女醫摯只借口到藥鋪取葯,與他匆匆見了一面,說不得兩句,便急忙離開。他想打聽羋月消息,便只能藉助庸芮,此時他到了庸芮府中,便聽到庸芮說過羋月產子之事:「羋八子生下一名男嬰,大王為小公子取名為稷。」
黃歇道:「稷?社稷之稷?」見庸芮點點頭。黃歇想了想,又問:「你可知羋、羋八子難產,身體是否有損?」
庸芮嘴角一絲苦澀,道:「聽說她身體受了虧損,要將養上一年半載。」
黃歇向著庸芮長揖:「庸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唯有求助於您。」
庸芮苦笑道:「我知道您要說什麼,可是,唉,難啊,難於登天!」
黃歇毅然道:「再難,我也是要試上一試的。」
庸芮心中又酸又澀,他與黃歇不打不相識,他與黃歇結為知交,他亦是聽到了黃歇的故事。然而,黃歇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他所魂牽夢縈的女子,也是庸芮所魂牽夢縈的女子。他看著黃歇,為了圓滿他的情感,也是為了圓滿自己的情感,讓那個可人的女子,也圓滿她的情感,他願意為她做一切的事情。
他拍了拍黃歇的肩頭,道:「我去想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