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識靈 第二十章 真正的執念
耳邊呼吸聲漸漸消失,再度睜眼,眼前人卻已經不再原來的地上,她靠在房間唯一的那扇窗下,眼睛被一圈白布蒙住,眼眶處卻深深凹陷下去,泛著微微的粉紅色,她靜靜坐在那裏,宛如一座雕塑,許久許久,才聽見微弱的聲音,她嘴唇微動,側著頭,耳朵貼在窗的縫隙裏,呼呼而過的風聲,“起風了……梅花要開了.……”
不知多少日升月落,她被遺忘在那間狹小空蕩的屋子裏,一天隻有從窗口送來一餐,她瘦得更厲害了。
院外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那扇門又開了,她敏感纖弱極了,害怕所有的聲響,尤其是開門聲,她隻能無助的蜷起身體,等待著即來之禍。
“妍娘!妍娘!”急促的腳步聲如同震耳欲聾的鼓點聲,順著地麵傳到她的耳朵裏,那出現在夢中無數次的聲音在狹窄的房間裏回蕩,她用纖細的手臂撐起半個身子,吃力的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早已無法發出聲音了,她想叫他,卻怎麽也喚不出他的名字。
直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才相信此刻是真的,她縮在他懷裏,身上蓋著帶著體溫的衣服,有一股清苦的草藥味。
應缺看著大雪紛飛的院落,清俊的少年人,懷中抱著瘦弱的女孩,蒙眼的白布已經發灰,頭發枯黃,身上無數傷疤,被蓋在白色的披風,他抱著她,大雪落滿的地麵走出腳印,她原以為,這樣就是一生了。
她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了,但她仍記得江亭的樣子,那雙飛揚的桃花眼,和臉上溫和微笑,可是她卻不記得自己的樣子了,泡在熱汽蒸騰的水裏,她撫摸著自己的滿身疤痕,卻在觸及空蕩蕩的眼眶時感受到鑽心的疼痛,明明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她將自己洗的幹幹淨淨,江亭請了一個啞女替她梳洗,重新覆上一條潔淨的白布,穿好衣服,臉都被熱汽蒸騰的發燙了,啞女替她收拾完,就走了。
她摸著房間裏的擺設,跌跌撞撞想去找門口,卻摸到窗口邊,冰冷的雪花夾雜在風中,順著窗縫鑽進來
,凍得她一激靈。
風中卻有隱隱的話音傳來,她被幽禁這不知多少歲月,耳力變得非常敏銳。
“少主,城主大人的眼線都不知所蹤了。”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口吻卻非常恭敬。
另一個聲音她卻無比熟悉,他音色如玉般溫潤,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意味,“王家呢?”
“據王家附近的人所言,一場大火燒得精光,一個人也沒跑出來。”
此言一出,寂靜半晌,才聽見那低沉男音再度響起,言語猶疑,“少主.……那王家姑娘已經成了那副樣子,寒石鑄術也下落不明,當年交易自然作廢,青石城如今形勢複雜,還請少主早日回府。”
她靜立在窗邊,一顆心卻如同提在懸崖上,等待他的回答。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知道了。”
這句話卻比冬日裏融化的雪水還冰冷,滴在心頭,她渾身的熱氣倏然退了,宛如冰雕一般站在窗前。
那天晚上,圓月如輪,月光照在雪地裏,明亮如晝。她站在窗前一整天,也沒有等到那個人,門外的腳步聲來了又去,卻始終沒有敲門聲,直到腳步消失。
她惶惶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拋下了,卻渾身無覺,直到底下傳來人聲。
他把沉甸甸的錢袋扔在櫃台上,發出啪的一聲,掌櫃的一下被驚醒,打開一看,都是一片金色,他見色心喜,趕忙揣在懷裏,露出一臉笑意,“公子有何吩咐?”
他穿著白色鶴裘,麵白如玉,眼眸似星,頓了半刻,才緩緩道:“照顧好我帶來的那位姑娘。”隻此一言,再不多說,轉身離開,屋外大雪連天,身後侍從撐起傘,遮住他頭頂雪花,一行人慢慢消失在雪花裏。
他離開的第二天,青石城裏貼滿了通緝令,一位盲眼女犯從王府地牢中逃了出來。
客棧掌櫃在街上看到貼滿布告欄的畫像,趕忙回了客棧,店中小二外出也看見了,兩人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掌櫃的,那畫上是不是樓上那位?”小二低聲
問道。
“八九不離十了。”掌櫃的一拍膝蓋,直斷言。
“那咱們怎麽辦啊?”
“晚上找個麻袋套了扔到王府門口去。”
“可是那位公子不是讓我們好好照顧她嗎?說不準哪天回來了?”小二想起哪天掌櫃的那一袋金子。
“回什麽回啊,一看你小子就不懂,那女子形容枯槁,又瞎了眼睛,沒準還是不潔之身,那位公子肯定與她是舊識,花那筆錢不過是求個心安。”
“哦~~還是掌櫃的看的透徹。”
兩人一合計,決定還是將樓上的女子送回王府。
小二身上扛著那瘦弱的女子,那女子很輕,他和掌櫃的動她,她也不掙紮。小二走到王府門口,門外兩座巨大的石獅佇立,他把她放到雪地裏,嘴裏不住的呼出蒸騰的白汽,實在是太冷了,他跺跺腳,轉身離開了。
她躺在雪地裏,聽見嘎吱嘎吱的腳步聲離去,冰涼的雪花一片片落在她身上,她覺得渾身都快凍僵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宛如哭號,她用通紅的手掌撐起身體,瘦若竹杆的腿在風中顫抖,摸摸索索觸到一塊如冰冷硬的石頭。
她想著,他可能不會來了,可是就算他來了,她也等不到了。
一聲巨響,白色石獅上點點血跡瞬間凝住,她無力的身軀倒在雪地裏,很快被大雪掩蓋,那緩緩流淌的血液滲透一層又一層潔白的雪。
真想……再.……看看……他啊……
朱紅的大門緩緩打開,她被拖了進去,渾身凍得青白,被扔進了深井裏,無數青石慢慢填滿了深井,一塊巨大的青石壓住井口,將一切都掩埋了。
應缺站在院裏,靜靜看著那塊石頭在鵝毛大的風雪裏,被掩埋,他仿佛戲台下的看客,看盡悲歡離合,戲落幕了,夢也就該醒了。
眼前種種如雲煙散去,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再睜開眼時,他仍舊靠在柳樹上,頭頂弦月依舊,柳姐姐躺在粗壯的柳幹上,胸前傷口已經愈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