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山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鮫人舊怨
莫蓮走到老婦人的屋子裏,老婦人關上了裂口,莫蓮再拜別老婦人,她卻擺了擺手,道:“你……走.……吧.……把.……潮.……南.……叫.……進.……來.……吧.……”
莫蓮順著來時的路離開,盡頭的石壁處潮南靠著牆,抬頭望著頭頂跳躍的魚燭火焰,眼角看到莫蓮的身影,轉向莫蓮笑道:“可是拿到了。”
莫蓮笑著點了點頭,一臉輕鬆,道:“祭司叫你進去。”
潮南聽見祭司兩個字,心中便像是不痛快一樣,但腳下卻還是邁向去往那間屋子的路,他倒是想聽聽這位祭司大人還有什麽話想要和他說。
莫蓮目送著潮南離開,之後石壁上出來怪力,將她抽離開來,恍惚之間人已經到了裂水灣底下,抬手便能伸出這縫隙之間,裂水灣上,顏青抓住她伸出的一隻手,輕輕將她帶了起來。
莫蓮就著顏青的力量,出了狹隙。
顏青問道:“可是拿到了?”
莫蓮笑著衝他點了點頭,顏青望了望她身後,莫蓮道:“那位祭司留下了潮南,似乎是有事找他。”
明珠依舊散發著柔和光芒,可惜照在老婦人年華已逝的臉上,隻讓人感覺到一種燃燭已盡的悲哀。
莫蓮盯著她低下頭的白發頭頂,道:“你找我何事?”
老婦人聞聲並未抬頭,仍舊是那副蝦子般曲著的樣子,聲音幽幽的從底下傳來,“沒……什……麽.……隻.……是.……想.……見.……見.……你.……”
“見我?嗬.……”潮南鮮見的露出這樣的神情,他一直都是溫和的好脾氣,可是卻無法原諒舍棄自己的人,南國淹沒千年之久,南國之人也從未拋棄自己的同族,反而守望相助,可擁有更漫長生命的鮫人族呢,真是無比諷刺,“我一個棄子,怎麽當得起祭司大人的相見?”
老婦人低著頭,似乎一直望著她一直坐著的石頭,灰黑色的石麵光滑,她眼睫微動,小小的眼睛疲憊的睜開一條縫,卻好似沒有力氣再抬起頭顱了。
潮南見她久久不願意再說話,小小的空間裏一片寂靜,潮南邁步離開這裏,身後的老婦人也不出言挽留,潮南順著路走到盡頭的石壁,石壁上已經開了通路,潮南毫不猶豫的走了出去,飛快的遊離這暗無天日的海溝底下。
石壁上的通路消失,老婦人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裏,呼吸輕淺的像是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落下,良久,她才抬起頭,眼睛已經睜開,露出有些渾濁的瞳眼,遠遠望著那條通著她房間的路,緩緩開口,聲音卻不複之前的斷斷續續,而是順暢無比。
“生於幽暗,亦亡於幽暗,是吾之宿命,可惜,命運不會永遠無限的眷顧你啊……”
老婦人說完,便又恢複了之前那副衰敗的模樣,似乎隨時都會離開人世,可惜潮南早已離開,什麽也沒聽見。
潮南靈活的穿過裂水灣,上麵等待他的人看見他的身影,也都鬆了一口氣,這下子,大概是真正的可以輕鬆了
。
昭明將那枚貝殼還給了藍尾,莫蓮心係族人,也不會再去鮫人族地了,隻是托藍尾向族長道謝,她現在隻想為立刻回到大寒山,回到族中。
藍尾微笑著帶著族長手令離開了,走時還揉了揉小玉的頭,看起來有幾分依依不舍,應缺目送著藍尾離開,這麽漂亮的鮫人,可惜就看不到了。
昭明悄咪咪的繞到應缺身後,狠狠彈了彈他的耳朵,應缺吃痛的捂著耳朵,眼神迷茫,為什麽又打他啊?
昭明哄著貓,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道:“這麽舍不得,要不要就在這裏啊,說不定人家族長哪一天眼瞎了,送你個鮫人媳婦啊。”
“你!.……”應缺羞紅了臉,鼓起腮幫子氣憤的望著昭明,像隻河豚一樣,昭明還興衝衝的彈了彈他鼓起的腮幫子,小玉還眯著眼睛像是在笑,莫蓮看應缺委屈巴巴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一聲,解釋道:“人家生得漂亮,應缺看上幾眼也沒什麽稀奇的啊。”
怎麽連莫蓮也調侃自己啊,應缺腹誹著默默藏到顏青身後,惹不起我總躲得起吧。
昭明摸著樂嗬嗬的小玉,感歎道,還是慫啊。
潮南轉頭望了望裂水灣的狹隙,轉頭跟上了莫蓮,既然他已經是鮫人族的棄子,那便放下這一切吧,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
應缺回頭喚他快點,潮南笑了起來,魚尾擺動,追上他們的腳步。
水晶宮的風鈴經年不響,透明的水滴風鈴像是擺設一樣,隻是看著好看,藍尾走近大開門戶的水晶宮,殿上的族長坐在簾布後麵。
她自出生起便知道,族長就住在最大的水晶宮裏,族長從來不出宮殿,年輕的鮫人們都沒有見過她,隻是聽那些老人說起,族長曾經是鮫人族最美麗的女鮫人,銀色的長尾比月光還要耀眼,任何美麗的珠翠裝飾都無法匹配她的美貌,見過她的鮫人都會深深的折服在她的長尾之下,心甘情願的聽從她的差遣。
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麽,她要將自己困在一座空曠寂寥的宮殿。
藍尾跪在台階之上,一雙手奉上貝殼,她聽見自己頭頂傳來族長的聲音。
“他們拿到東西了?”
藍尾恭敬的答道:“是的,族長大人。”
手裏的貝殼漂浮起來穿過簾布,碰撞到簾上的珍珠,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簾後的人影伸手接住了貝殼,道:“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藍尾低頭告退,離開了水晶宮,大門在她離開之後緩緩關閉,藍尾回頭望了一眼水晶宮,華美卻冰冷,一個人居住在裏麵,族長不會覺得寂寞嗎,隻是這樣的問題,她也隻敢在心中說說而已,沒有人會用這樣的問題,去挑戰族長的威嚴,她將自己藏在簾布後麵,便是不希望有人去探究她,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手掌裏的貝殼光潔完整,亦如她之前交出去時的那個樣子。
有多久了,她有多久沒有見過人了,連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她將自己困在這
水晶宮裏作為交換的條件,將祭司放逐到了最深不見底的海溝底下,回憶起那段最是痛徹心扉的記憶,她捏緊了手中的貝殼。
……
銀色的長尾,象征著美麗和力量,她頭發散亂,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手中握著一把魚骨刀,她不舍的摸著自己的魚尾,整個鮫人族,隻有她一個人的魚尾是這樣的銀色,她一直以此為豪。
遲疑了片刻,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咬著下唇,手中鋒利的魚骨閃著寒光,她摸著魚尾上鱗片的縫隙,狠狠的插了下去,那瞬間,刺骨的疼痛從魚尾上傳來,她忍不住疼痛,痛苦的吼叫起來,尾巴不斷的掙紮著,想要掙脫骨刀,可是就算她這樣痛苦,手裏的刀還是一直緊握著,刀尖重重的往上一翹,一片巴掌大的銀鱗從魚尾上脫落下來,暗黑色的血液不斷從傷口處流下來,骨刀從手中脫落,劇烈的疼痛讓她眼角沁出兩滴透明的淚跡。
鮫人一生隻有一次換鱗,便是成年的那天,脫去脆弱的幼鱗,成年之後,他們身上的鱗片就會堅硬無比,無論用什麽辦法都無法破壞,想要得到一個鮫人的鱗片,便隻有殺死他,可是鮫人鱗會在鮫人死去的瞬間失去所有的效果。
鮫人鱗片就是鮫人最好的盔甲,能為他們抵抗所有的傷害,每一位鮫人都無比愛惜珍視自己的鱗片,這身鱗片是身為鮫人的驕傲,是絕不可以失去的尊嚴。
沾著血的銀鱗掉在血泊裏,魚尾上傷口漸漸愈合,卻是一塊是很難看的傷疤,她摸了摸自己的尾巴,突然淚流滿麵,捂著麵目,不可遏製的哭嚎出聲,她的魚尾,從此都不會再有了,她再也不會擁有這樣的驕傲了。
年輕高傲的祭司,烏黑的發間纏繞著一粒粒紫色的珍珠,一身黑色的鮫紗,襯得皮膚如雪般白皙,洞府裏擺放著無數鮫人供奉的珍寶。
她麵色蒼白,鮫紗長長的遮蓋住尾巴,她冷冷的走到祭司麵前,女祭司黑幽幽的眼珠裏映著她此刻狼狽的樣子。
“我,現在以鮫人族族長的名義,以永生幽閉為承諾,昭告天地,將你,放逐,到永遠不見月光的地方!”
女祭司驚愕的表情浮現在臉上,旋即又變成憤怒。
她隻是來宣告這個消息,說完她轉身便離開了祭司的洞府。
魚尾上的傷口,常在黑夜裏驟然抽痛,讓她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醒來,她知道,是祭司又為她織夢了。
她們之間的仇怨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了,哪怕她能感覺到,魚尾上的傷口早就結痂,再不會有任何感覺了,可是仍然在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摸著自己的魚尾,默默的哭泣。
可是她也絕不會那個人好過,因為祭司的一個預言,她背叛了自己的父親,篡奪了他的位子,可是到最後,她卻仍舊無力改變。
她已經失去的夠多了,她背叛的那些人也早在時間裏消失了,可是唯有那些傷疤,暗溝裏苟延殘喘的祭司,在時刻提醒著她,她不能死,在那個人還沒有死去的時候,她絕對不能先倒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