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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厲病來襲

  大厲病沒有因為人們的善良和團結而終止,反而像漫無邊際的烏雲,繼續籠罩在蟒碭山的每一寸角落。


  六月剛過,村子裏就開始死人了,第一個死的是孫寡婦。


  孫寡婦的死讓人感到奇怪,因為孫寡婦不是死在了大隊部,而是死在了家裏的院子裏。


  她沒有住進大隊部裏去,因為醫療隊進村子以後,王二寶來家裏抬她,孫寡婦卻拖著病體翻過牆頭跑了。


  女人可能是害怕了,覺得隻要是進了大隊部的病人,一定會被醫生當做小白鼠去研究。


  說不定會刨開肚子,把腸子拉出來,或者用鑿子鑿開她的腦殼,然後再給她縫住。


  總之,孫寡婦是膽怯了,她不想死在了大隊部的醫院,想死在自家的土炕上,將來跟自己男人埋在一起。


  於是她連夜翻過牆頭跑了,翻過牆頭以後,竄進了附近的莊稼地,褲子都嚇尿了。


  王二寶領著人過去拍門的時候,屋子裏早已人去屋空,被窩還是暖的。


  王二寶就很掃興,隻好作罷,就那麽離開了。


  孫寡婦在莊稼地裏躲藏了好幾天,最後餓的實在受不了拉,又趁著夜色返回了家。


  她在家裏一住就是一個月。街門從外麵反鎖,外人看起來,家裏就是沒人的樣子。


  晚上,她睡覺的時候不敢點燈,怕村裏人看到光亮知道她在家,做飯的時候不敢生火,也怕村裏人看到炊煙。


  她就那麽熬啊熬,身上的毒疙瘩越來越多,越來越癢,最後就形成了一個個大毒瘡。


  毒瘡感染以後,她就不能下炕了,因為發起了高燒,不要說做飯,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她在炕上一連躺了七八天,水米沒沾牙。


  男人死了,身邊沒有兒女,她臨死的時候淒涼無比,喝口涼水也沒人給端。


  最後她口渴難忍,於是就掙紮著爬了起來,到院子裏的水缸旁邊舀水喝,哪知道手還沒有勾著水瓢,眼前一蒙就昏倒了,從此再也沒有爬起來。


  孫寡婦死了十天,村子裏沒人知道。


  直到十天以後,一股惡臭的味道在村子裏開始蔓延,很多人嗆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那股惡臭的味道一直在村子的上空蕩漾了好幾天,久久不散,讓人作嘔。


  但是沒有人知道味道的來源。引弟的鼻子尖,一鼻子就聞出這味道是從孫寡婦的院子裏傳來的。


  引弟把這件事告訴了二寶,說這種味道她熟悉,應該是屍臭。就是人死了以後,屍體腐爛發出來的味道。


  王二寶就感到奇怪了,難道孫寡婦在家?一直沒有出門?


  於是他懷著試試看的心理,爬上了孫寡婦家的牆頭,往裏一看,惡心地差點從牆頭上栽下去。


  這才知道孫寡婦已經死去很久了,她的屍體就趴在那個水缸旁邊,臨死前舀喝水的樣子還看的清清楚楚。


  女人已經腐爛,屍體開始發福,肌肉不成樣子。


  因為天氣熱,她的嘴巴跟眼睛已經徹底爛沒,很多蛆蟲從眼眶裏爬進去,從嘴巴裏鑽出來,然後從嘴巴裏鑽進去,從鼻孔爬出來。衣服上,地上,到處是白乎乎的蟲子。


  那蟲子又大又肉,將孫寡婦的屍體分解。惡臭的味道三裏地都聞得到。


  王二寶打開了街門,讓幾個年輕人過來幫忙收拾,幾個年輕人剛剛進去,立刻暈倒一片。吐得翻江倒海。


  村裏的鄰居看了以後也三四天沒有吃得下飯。


  王二寶帶著大口罩,用生石灰灑在了孫寡婦的屍體上,還倒了四五瓶酒,那股味道還是沒有消失。


  孫寡婦的屍體已經不能抬了,一抬就散架。隻能用鐵鍁鋤起來,一點點裝進麻袋裏。


  麻袋的外麵套上了一塊塑料布,死死纏住,然後拖死豬一樣,將孫寡婦拉上了蟒碭山,就那麽拉進野地裏埋掉了,臨死之前連口棺材也沒有。


  孫寡婦就那麽死了,埋在了他從前男人的身邊,她生前是他的女人,死後還要跟他埋在一起。


  墳前孤零零的,連棵樹也沒有,隻有兩隻老鴰在嘎嘎鳴叫。


  孫寡婦的叔伯兄弟沒有人來,那些侄子們也躲得遠遠的,都怕染上晦氣。


  隻有在大隊部養病的張大牛,聽到孫寡婦死去的消息以後,眼睛裏流出了兩滴清淚,嚎哭了幾聲。


  孫寡婦是他的老情人,20年前兩個人就一直在偷情,直到孫寡婦患病的那一天。


  其實張大牛的病,包括村裏所有人的病,都是從孫寡婦哪兒感染來的。


  孫寡婦埋掉七天以後,第二個人就開始在大隊部死亡了,那個人就是張灣村第二個有名的寡婦――張寡婦。


  也就是冬梅的娘,王二寶的丈母,他的爹老子王炳林的老相好――香榮嬸子。


  香榮臨死前皮包骨頭,她已經吐血好幾天了。


  不單單是臉上,胳膊上,肚子上,腿上,包括她的五髒六腑,全都長滿了那種紅紅的毒疙瘩。


  毒疙瘩潰爛以後形成了毒瘡,徹底爛掉了她的肺部。


  她高燒不退,臉色蠟黃,顯出了臨死前的那種蒼白麵容。


  王炳林死死抱著她,七八天的時間一步也沒有離開。


  張寡婦知道自己不行了,但是她沒有後悔,反而露出了喜悅。


  她的手輕輕摸著王炳林的臉,柔聲說:“炳林哥,俺的小林林,你別難過。俺死了正好,你可以好好對待二寶娘了。


  俺活著……就是個累贅。就是個負擔,你解脫了。”


  王炳林嚎啕大哭,說:“香榮,我不讓你死了,我要把你救活,把你救活啊。你放心,你不會死的,二寶有辦法,我的兒子有辦法,一定會救活你。”


  張寡婦搖搖頭說:“算了,炳林哥,能死在你的懷裏,俺今生無憾。俺多想跟你過一輩子啊,盼著你這麽抱俺一輩子,沒機會了,真的沒機會了……”


  女人的眼神裏閃出了留戀和不舍,也閃出一種滿足。


  王炳林衝著大隊部的門口喊:“二寶!你個兔崽子,快進來啊,叫上冬梅進來,你丈母娘不行了。”


  王二寶命人打開了鐵門,拉著冬梅的手撲了進去,上去攙住了張寡婦。


  冬梅一口一個娘,哭得聲音嘶啞,淚流滿麵。


  張寡婦幫著閨女擦了擦淚,說:“傻孩子,你哭啥?娘知足啊,看著你跟二寶那麽好,看著外孫子長大,看著這甜滋滋有滋有味的日子,娘真的知足啊。


  娘沒福氣,趕不上了,你跟二寶要好好的。二寶是個好男人,他會一輩子對你好……”


  張寡婦撫摸閨女的手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最後慢慢垂了下去。她的眼珠不動了,留在了死亡的瞬間。


  張寡婦死的時候是笑著走的,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她本來想再看外孫子一眼的,可是卻沒有看到,因為那些醫生根本不讓孩子進來。


  冬梅抱著娘的屍體哭的死去活來,肝腸寸斷。王二寶也是沉默不語,眼睛裏濕漉漉的。


  王二寶成年了,一般不會流淚,男人就這樣,都會將痛苦默默吞咽,即便受傷也不會哭,隻會找個無人的角落獨自舔去傷口。


  張寡婦跟孫寡婦一樣,幾天以後就被埋掉了,埋在了張大牛的哥哥張大山的身邊。


  王二寶為丈母娘辦了喪事兒,將張寡婦的屍體裝進了一口棺材裏,村子裏的人一聲吆喝抬起來走了。


  因為他跟張大山拜過天地,臨死前的那一刻仍然是張家的人。無論不她願意還是不願意,都要跟男人合葬在一起。


  冬梅披麻戴孝,在娘的墳前哭哭啼啼,王二寶也係著腰孝,蠻像個女婿的樣子。


  張寡婦死了以後,王二寶的爹王炳林徹底的解脫了。他沒有過度地難過。


  雖然香榮是他的老情人,可他覺得自己對得起她了。


  再說他還有自己的家庭,還有自己的兒女,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他把對張寡婦的那份愛深深的留在了心底。


  他也沒有離開大隊部,依然跟那些病人住在一起,幫著他們燒火做飯,照顧他們的生活,鼓勵他們活下去的勇氣。


  事情越來越糟糕,越來越向著最壞的結果去發展。


  就在張寡婦被埋掉五天以後,張大牛的老婆桃子也不行了。


  桃子跟張寡婦臨死前一樣,同樣瘦得皮包骨頭,兩隻大眼空洞無神。呆呆看著張大牛流淚。


  女人已經不能說話了,呼嚕呼嚕喘著粗氣,眼淚汪汪的。


  張大牛撕心裂肺,一手抱著女人一手摸著她的臉,戀戀不舍。


  他知道桃子也舍不得他。雖然他們一起生活了20年,卻沒有什麽感情。


  他跟她在一塊,完全是為了那種發泄。張大牛一輩子好吃懶做,沒有盡到一個男人的職責。


  張大牛一直在跟村裏的女人睡覺,而桃子也一直在跟村裏的男人睡覺。


  張大牛睡過的女人不計其數,桃子睡過的男人也不計其數。按說,他們應該是天生的一對。


  桃子的病就是男人大牛傳給她的,可她卻死在了他的前頭。


  張大牛說:“走吧,安心地走吧,沒有什麽舍不得的。他娘,我對不起你,這輩子欠下了你很多債,還不清了,下輩子一定還給你。”


  張大牛的表情很平淡,這一刻他已經把死亡看得很透。


  他這輩子做事情很少後悔,現在卻後悔幹了那麽多傻事,沒有好好對待女人一天。


  可是後悔也晚了,大錯已成。


  桃子就那麽閉上了眼,兩滴淚珠從鬢角滾落下來,臨死前,她聽到了男人對她最真新的坦白,她也是死而無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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