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狐狸與老狐狸
邵義夫的主席辦公室位於走廊最里一間。推開辦公室虛掩的大門，葉容天當先邁步而入。
邵義夫的辦公室寬敞明亮，採光極好，布局卻很簡單。一張棗紅木辦公桌，一張茶几，幾張沙發、會客椅，還有一個大書櫥。除此之外，別無長物，與邵義夫本人顯赫的聲名極不相稱，讓葉容天看過之後不禁一愣。
「呵呵，鄙室簡陋，讓葉老弟見笑了。」
葉容天循聲看去，望著坐在辦公桌後面容枯瘦笑容藹然的耄耋老人，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敬意。
論及財富，邵義夫或許不及李嘉臣十分之一，但論及在華人世界的影響力，邵義夫卻要超逾李嘉臣十倍不止。
邵義夫創立的邵氏兄弟電影公司拍攝過超逾千部華語電影，旗下無線電視台主導香江電視行業數十年。邵氏出產的電影電視劇，在全球華人社區中擁有廣泛深刻的影響力，是香江乃至世界華人流行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除卻在影視界的影響力外，邵義夫一生熱衷慈善，遍布華夏大地的「義夫樓」、「義夫醫院」即是明證。邵義夫一生捐助慈善事務的資金超過100多億港元。
邵義夫創立了被譽為東方諾貝爾的邵義夫獎，獎勵世界上在數學、生命科學、醫學或天文學卓有成就的科學家。
美國有一個節日叫「邵義夫日」。
天上有一顆行星名「邵義夫星」。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邵老前輩高風亮節，晚輩欽佩。」
葉容天向著邵義夫躬身一禮，由衷嘆服道。
「呵呵，年輕人，你也不用在這裡給我老頭子灌迷魂湯。說吧，你來找我，所為何事？」
邵義夫笑了笑，對葉容天的恭維不置可否。他可知道，眼前這位看似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實際上是一隻狡猾至極的小狐狸。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著了他的道。
「晚輩今日特來給老前輩拜年，祝老前輩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葉容天朗聲說道。
得，小狐狸灌迷魂湯上癮了，真當自己年老昏聵，幾句軟話就可以撂倒？
「十五都快要過去了，你現在給我拜年？不會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吧？」邵義夫哭笑不得道。
「拜年只是其一。另外，晚輩還有兩件小事，想要和邵老前輩商榷一二。」
葉容天嘻嘻一笑，順手從邵義夫身前水果籃里摸出一隻蘋果，張口咬下。
「口有點渴，老前輩不介意吧？」
「是老朽招待不周。葉老弟，請隨意。」
邵義夫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葉容天，眼神中蘊藏著世事洞明的智慧。
這是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這雙眼睛曾看過紅塵繁華似錦，也見過人間詭詐險譎。
在這雙眼睛面前，無論多麼巧奪天工的偽裝，最終也只能原形畢露。
如果說潘笛生身上有著世家弟子特有的持正守禮，那麼葉容天身上，就有一種草莽英雄百無禁忌的豪邁之氣。
亦狂亦俠真名士，能哭能歌邁俗流？
有點意思。難怪邱德跋那樣眼高於頂的狂人，對眼前這位年輕人，也是另眼相看。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啊。」邵義夫忍不住感嘆道，扭頭淡淡吩咐了一聲，「義華，去給客人泡杯茶。」
「是，老爺。」
葉容天這才注意到一直守候在邵義夫身側的中年女子，方義華。
方義華雖人屆中年，風韻猶存。一頭齊耳短髮，精明幹練。金形方面，腮首突出，鼻翼飽滿，顴骨起而有肉，天生一幅旺夫好面相。
當年若不是方義華極力勸說，邵義夫也不會花一大筆錢去競投無線電視經營權。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在邵氏電影的輝煌落幕後，TVB卻成就了邵義夫人生的第二座高峰。
邵義夫和方義華，除了是事業上的好搭檔外，兩人跨越半個世紀的愛情馬拉松，也是世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方義華年輕時，不僅容貌端麗，更生就一付動人心弦的好嗓子，17歲時便已聲名鵲起紅遍南洋。
21歲，人生中最美好的季節，方義華以一曲《花月佳期》打動了樂台下的聽眾，也叩開了邵義夫的心扉。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此後半個多世紀，方義華一直以「妾室」身份，服侍在邵義夫左右。直到1997年，邵義夫原配夫人去世十年後，邵義夫和方義華終於來到美國拉斯韋加斯登記結婚。
此時，邵義夫已經年屆90，而方義華也早已韶華不在。半個世紀的愛情馬拉松終於有了圓滿的結局。
方義華用茶勺自茶缸里取出些許茶葉置入紫砂壺，將沸水緩緩倒入紫砂壺中。
茶葉在水的滋潤下舒展開來，好像一朵朵含苞的花蕾突然綻放，清香雖淡，沁人心脾。
扣上壺蓋，用沸水燜茶約一分鐘。洗茶、煮杯，然後一手執壺柄，一手按住壺頂，將茶壺端起，壺嘴對著茶杯微微前傾。
清澈碧綠的茶湯流出，如一條綠色絲線在空中劃出流暢亮麗的弧線，落入茶杯之中。茶湯與杯沿齊平，沒有一滴溢出。
整套動作優雅別緻，行雲流水。
「方姐好手藝。」
葉容天就算再無所謂，此刻也不禁動容。他可知道眼前的女子絕非尋常相夫教子的婦人，而是TVB不折不扣的「女皇」。
如果說邵義夫是TVB的主席，那麼方義華就是TVB的「執行」主席。
對於TVB員工而言，邵義夫只是一尊供在天上的大佛，而方義華才是壓在他們頭上的五指山。
都說摩羯座女人精明強勢，方義華就是一個典型的摩羯女。行事果斷，手段狠辣，曾經一口氣裁掉TVB技術部大批職員，在香江引起不小震動。
「平時沒事，就喜歡擺弄些小玩意。」方義華淡淡一笑道，「葉先生，請喝茶。這是老爺最喜歡的明前龍井。」
方義華將茶杯端起，恭敬送到葉容天身前。
「我自己來，不敢勞煩方姐。」
葉容天慌忙接過茶杯，微抿一口。
「果然好茶。」葉容天贊道。
「不向靜中參妙理，縱然穎悟也虛浮。」
邵義夫望著葉容天，笑容意味深長。
直到此時此刻，葉容天才終於顯露出一絲少年人面對長輩時的拘謹和不安。
小狐狸終究只是小狐狸，火候還差了點。
「晚輩受教。」
葉容天肅容道，站起身對著邵義夫躬身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