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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立儲

  所謂國朝讓林華耀下座,究竟是否謠言,其實在場諸人,哪一個不是心知肚明。


  當然,林華耀敢在金鑾殿上質問滿殿諸公“誰敢讓我座末位”,卻也並非當真狂妄,著實是有底氣的。


  國朝的態度明顯,定武帝並沒打算與林華耀徹底撕破臉皮,那滿殿諸公,自然也隻能忍氣吞聲,不敢去揭開這蓋子,讓定武帝下不來台。


  最後讓林華耀逞了這個威風,威逼的滿殿諸公無一人敢應答,其實也在意料之中了。


  可林華耀卻不該逞了這個威風之後,還要再次去撩撥墨白,這便真是狂妄了。


  他並不知道,他林華耀能有這個機會去逞威風,不過是墨白在對無席可坐,對定武帝做出的一次回應罷了。


  林華耀卻真以為他可以讓墨白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低頭。


  毫無疑問,他錯了。


  墨白走到今天,靠的絕不是退步,以求苟且偷生,事實上恰好相反,正是因為墨白從來不退,才讓人忌憚,不敢輕易撩撥,以至於有了喘息之機,能在這天下豪雄之中,取得一席之位。


  所以墨白從來都清楚,這滿天下所有勢力都能退一步,卻唯獨他,退不得半步,他明王府的勢力還不如人,最大的依仗正是你敢惹我,便不死不休的血氣。


  ……


  事已至此,墨白立於殿中央,眼神冰冷,寒意直懾依然在死撐的林華耀。


  滿殿諸人皆是頭皮一陣陣發炸,冷汗狂淌不休,無人不知,若林華耀再不服軟,隻待墨白最後一聲落地,那今日必然石破天驚。


  定武帝已經搞了一出逆臣不能上座的事,又因墨白與楚若才等人爭辯時,已借祖宗之名將此事定死,一旦墨白當真不管不顧,將此事鬧大,便是定武帝也退縮不得,隻能逼迫林華耀這逆臣下座!


  然而,林華耀更退不得,他已經為了威懾國朝,在國朝大殿上直接一句“誰敢讓他坐末位”,不留退路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墨白徹底挑破,定武帝和林華耀之間,就再沒緩衝,那結果……


  林華耀的臉色終究是維持不住了,看著墨白嘴角張開,他心髒陡然緊縮,驀然間,一陣天旋地轉襲來,感覺喘不過氣。


  然而,他卻依然在死撐,如此大庭廣眾,他又如何能自食其言,當真向墨白這小兒服軟,若如此,他還有何麵目在回南軍,又有何麵目再與定武帝爭鋒?

  他不得不城,手中拳頭緊緊握起,他還沒放棄,他還要賭,他不信墨白真敢將他逼死,他也不信定武帝真敢坐視這無法承受的後果。


  他滿是殺意的眼神,絲毫不做掩飾的盯著墨白,緊咬住嘴唇,他在等,等墨白低頭,或者定武帝出麵鎮壓。


  林華耀能有今天,確非僥幸,到了這關頭,拚的就是最後一絲意誌。


  他很清楚局勢,到了這關頭,心驚膽顫的絕不止他林華耀一個,便是墨白當真膽大包天,不懼死生,定武帝又何如?


  他林華耀承受不起後果,定武就敢坐視內戰再起?

  等!

  他隻能賭,賭定武帝不敢賭!


  ……


  林華耀的眼裏,除了殺意在狂瀾,更有複雜神思在頃刻電轉,渾身氣息更是一秒數變,墨白習武,修為更是早非一般,感知又何其精妙?

  林華耀的心思,他不敢說看個清楚,卻也絕對能夠得悉個七七八八。


  而這時,耳側微動,殿側急促的腳步聲已然響起,他知道下一秒,必然就會有聲音響起,來彈壓局麵。


  原本這也是他計算好的,他也在等定武帝現身。


  今日這出戲,他又豈是給林華耀一人演的?

  同樣,他也要讓定武帝明白,時至今日,他不是沒有反擊之力。


  然而此刻,看著林華耀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墨白眼神一寒:“撐?你撐得住嗎?”


  眸光一轉如電,卻是掃向林華耀身邊那幾位早已麵色沉到了穀底的老帥身上,隨之再不猶豫,張口便欲吐出最後一個數。


  也就在此時,幾位老帥再也撐不住了。


  不是他們關心林華耀的死活,而是林華耀若出事了,他們這些人怕也就危險了。


  聯合抗蠻崩散,他們站在這金殿上就等於自投羅網,定武帝豈會放虎歸山?

  不管國朝能夠承擔的起對付他們的後果,首先他們便承受不起,來京城不是來送死的。


  他們壓製不了明王,也就隻能壓製林華耀了,到了這最後關頭,即便得罪林華耀,他們也隻能兩權相害取其輕了。


  眼看墨白真敢魚死網破,幾人連忙目光已轉,盯向林華耀,急聲道:“林帥,小不忍則亂大謀,莫再撐了……”


  幾人動靜一起,頓時滿殿目光頃刻轉向他們身上。


  有些懵!

  這是……真低頭了麽?


  林華耀目光嗖的一下射向身邊幾位老帥,滿是憤怒,低喝道:“什麽意思?”


  麵對林華耀的憤怒,幾人麵色有些尷尬,但此時此刻,卻也顧不得了,張帥瞥了一眼依然滿臉寒意的墨白,聲音發沉:“事已至此,還請林帥為大局著想,聯合抗蠻乃明珠生死之大事,切不可意氣用事!”


  “老帥切莫糊塗,此分明乃是那明王蠻橫欺我等……”林華耀深吸一口氣,盯著老帥一動不動。


  “事已至此,無需多說,明王亦乃我抗蠻一大臂助,我等豈能因些許言辭衝突便耽擱大事?此事原由,我等已看的清楚,林帥確有過分之處,以致誤會,何不紛說一番,共謀太平?”又一位老帥沉聲道。


  什麽叫紛說?


  分明叫是讓老子服軟?


  林華耀臉色鐵青,心中憤怒驚天,可他卻發不出來,當著定武帝的麵上演內訌嗎?


  不過,他今日卻必不會低頭,不再看幾位老帥,轉眼看向墨白:“老夫南征北戰,數年喋血,何曾懼過魑魅魍魎,想欺老夫軟弱,你大可放馬過來試試!”


  “林帥,你……”墨白未出聲,幾位老帥卻是臉色徹底難看了,不再遮掩,皆是大喝一聲。


  “此事林某一力扛之,無需諸位老帥操心!”林華耀一揚手,沒有看他們,隻盯著墨白道:“大不了壯誌未酬身先死,老夫今日便要看看這傳說中為民爭命的明王,敢如何?”


  “那便看看!”墨白點點頭,隨即張口便要大喝。


  “明王且慢……”


  “陛下駕到……”


  便在滿場大急之時,幾位老帥麵色劇變之時,突然卻有一道尖聲高響,在大殿回蕩。


  場麵隨之一靜,幾位老帥卻是麵色一懵。


  林華耀卻是憤怒驚天,身子一顫,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那幾位老帥漲紅的臉。


  幾位老帥臉色由紅轉青,暗自看一眼林華耀那閉著眼鐵青的臉色,心底尷尬不已。


  這下將林華耀給得罪了,大家是同盟,可在最關鍵的時候,他們卻將刀子插向了自己人。


  今後即便還迫於形勢聯合在一起,互相之間也必然生嫉,恐少不了麻煩。


  林華耀賭對了,定武帝根本不敢放任不管,果然還是出麵彈壓局麵了。


  一身明黃龍袍的定武帝出現,不止他一人,皇後,林素音等女眷亦隨行而來。


  定武帝氣象威嚴,目不斜視,就好像根本不知殿中方才發生過什麽事一般,一步步朝著龍椅走去。


  不過,群臣百官心底卻是驟然一鬆,他們自然不會認為陛下會不知情況,否則,怎會就在這緊要關頭剛好出現,打斷了明王。


  眾臣長出一口大氣,陛下既然打斷了明王,那就說明了他的態度,不會放任聯合抗蠻當真出大問題。


  隻要不起內戰,那不管是真心憂國也好,還是心係榮華富貴的地位,得過且過也罷。


  總之,如今情況下,滿朝君臣,卻也是真心不願再起內戰!

  眾軍閥尷尬自是不免,但心底亦是暗自吐出一口長氣!

  幾人對視一眼,心有餘悸的同時,又有思緒在閃爍。


  定武帝這一出場,剛好壓住了墨白發飆,不但解了這劍拔弩張的局麵,同時也讓他們確證了定武帝在聯合抗蠻一事上的真正態度。


  說實話,他們之所以最後關頭,被墨白嚇住抗不住了,正是因為始終對定武帝不放心。


  至今為止,他們仍然不敢肯定定武帝的想法,雖然定武答應了聯合抗蠻,按道理,也絕不敢和他們翻臉。


  但他們依然覺得定武恐怕並非真正放棄了與旗蠻言和,相反,甚至他們懷疑,這聯合抗蠻談判也搞的風風火火,或許也是定武為了震懾旗蠻,希望能夠達到談和目的的一種手段……


  定武對內逆的恨意,他們是再清楚不過的,恐怕定武恨內逆要遠超外蠻,想當年為了打林華耀,可以說是完全不計代價。


  他們也,所以一直以來,他們不敢保證定武帝真能甘心放下前仇?


  但今日,卻是確證了一點,這聯合抗蠻……定武帝的重視程度,恐怕當真非是一般!

  幾人對視一眼,麵色稍稍和緩了一些,又暗自看一眼林華耀,心道:“也罷,得罪便得罪了,隻要定武帝真心聯合,林華耀也就不重要了……”


  幾位大帥,渾身的氣息明顯波動了一下,看得出,他們的底氣似乎一下子就足了起來。


  然而幾人心底又不得不歎:“林華耀此人,當真非是浪得虛名,方才如此驚險之景,便是換了他們,怕也扛不住墨白的強勢,然而此人卻能至始至終,不曾落下威風,此人能成事,非是僥幸……”


  林華耀已經轉身麵向定武帝,他長身而立,隻是無人看見,他藏於袖子中的手,依然還有些微顫抖。


  他沒有回頭再去看墨白,隻是眼底卻有冰冷徹骨的殺意在閃爍不休,此番墨白威逼之仇,他卻自然不可能會漠視。


  必除之!

  想到這裏,他眸光從定武帝臉上移開,望向了站在皇後身邊,眸光正對著自己的林素音。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輕輕搖了搖頭,看上去似乎在讓林素音不用為他擔心。


  ……


  墨白靜立殿中央,定武帝的出現,他當然不會意外。


  眸光抬起,一掃台上諸人,卻隻見,定武帝的眸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隻是不知為何,他眸中卻沒有絲毫憤怒,有的隻是一片平靜。


  墨白心中一凜,他知道這不是定武不怒,而是已怒到極致。


  微微沉默,非是他要讓定武難堪,隻是他不能再任憑定武隨意摔打,明王府走到今天,保持獨立是必要的,他即將一統道門,戰事將起,他不可能成為定武帝打壓異己的附庸。


  今日定武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他無席可座,明日便可能直接將他踢出局外,他不能不讓定武帝知道,自己不好欺負。


  他與林華耀這一局,林華耀輸了,雖然沒有低頭,但卻比低頭失去的更多,他與主帥的小同盟,算是徹底被墨白撕開了一條線。


  定武帝也輸了,他在最後關頭出現彈壓墨白,已經暴露了他的底線態度。


  諸位軍閥自然也沒贏,不但和林華耀生了嫌隙,更大庭廣眾之下在墨白麵前服軟了,這於他們來說,恐怕也不好受!

  至於墨白……


  無法說贏,畢竟沒見什麽好處,反而又得罪死了許多人。


  但很明顯,他也沒輸。


  經此一鬧,聯合抗蠻算是前進了一步,畢竟包括定武在內,幾乎所有勢力都暴露了他們在聯合抗蠻上的重視態度。


  另外,便是道門方麵,六位巨首不時暗自對碰,心中卻是愈發放心了,如今局勢下,四方不靠,卻強勢無比的墨白,無疑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合適的領導人。


  對於墨白滿世界都是敵人的情況,他們毫不在意,甚至說句心底話,他們樂見如此。


  隻有如此,墨白才會依靠他們……


  人人皆有算計,隻是不知,最後又是誰笑到最後?

  ……


  墨白移開眸光,看向緊隨定武入內的皇後,此刻正緊盯在自己身上,其中有著少見的嚴厲。


  墨白知道,方才那一幕,她也見到了,此刻是警告自己不要再鬧了,墨白心中慚愧,到底還是攪擾了母後的壽誕。


  眼神微微挪動,便見她身旁林素音,此刻卻是在看向林華耀,墨白微微一怔,卻是心底一歎,暗自垂眼。


  今日他沒輸,但卻對不住林素音,林華耀到底是她的父親,今日他在如此眾多外人麵前,如此威逼林華耀,並沒能顧及到林素音的顏麵。


  說不得,又不知會有多少閑言碎語,讓林素音來承受。


  墨白緩緩吐出一口氣,他又能奈何,有些時候退不了!


  伴隨著定武帝在龍椅前站定,轉身麵對諸臣,眸光抬起,一掃諸臣。


  群臣禮敬:“臣等拜見陛下,皇後娘娘。恭祝陛下聖安,恭祝皇後娘娘千壽綿延,鬆鶴常青!”


  多年前,群臣便已不行跪禮,故隻彎腰抱拳。


  諸軍閥,除林華耀外,亦是躬身不起,畢竟他們依然在國朝體製內。


  諸道家之首,原無需行俗禮,隻需一個道家揖法便算了事。


  不過這一次,幾人眼中閃過一縷掙紮過後,竟是躬身一拜!

  定武隻是眼神中複雜一閃,倒也並未太過吃驚,而皇後與諸後妃,卻是明顯一窒,驚色連閃。


  皇後下意識的抬頭望了一眼定武帝,卻見定武帝並無動靜,也便沉默不出聲。


  目光再次落在了也已經與諸皇子公主一樣,跪地拜倒的墨白身上。


  定武帝轉身,在龍椅上就坐,居高臨下目視全場,才緩緩開口:“今日皇後壽辰,諸位無需拘禮,都請坐吧!”


  “謝陛下。”眾臣再唱。


  墨白也自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回去坐下。


  “皇兒,還傻站在那兒發什麽呆,還不回位坐下?”突然,皇後的聲音響起。


  墨白微默,抬頭朝著上方看去,隻見皇後對著林素音點點頭,示意她也下去。


  皇後有腿疾,故而林素音一直在旁服侍她坐上鳳位。


  皇後明顯並不知道,墨白在這裏根本沒有座位。


  卻見得林素音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下來,眾臣皆沉默不語。


  林素音顯然還沒有注意到座位的問題,她心思應該還在方才墨白與她父親林華耀的事上,微微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朝著墨白行來。


  墨白抬眸,看了一眼上方的定武帝,兩人目光一碰,墨白終究是一言不發,上前兩步,伸手拉過林素音的手,沉默著回到了他的角落……


  坐席倒是剛剛好,他有一張蒲團,又曾為林華耀準備了一張矮幾,正好兩人並座。


  隨著兩人一路行往角落處,最終坐下。


  皇後臉色驚愕,諸後妃也是驚愕一片,搞不懂怎麽回事?


  不由將目光掃向諸皇子位,卻是豁然一驚,隻見早已滿席,哪有空位?

  幾乎刹那,後妃們便是眼神驚轉,最後眸光開始在定武和皇後身上打轉,眼中意味難以琢磨。


  皇後自是也發現了這些情況,卻是麵上怒意一閃之後,眼眶微紅,看了定武帝一眼,卻見定武帝就似並未察覺墨白座位奇怪一樣,麵上絲毫沒有異色。


  皇後握著椅子的手,微微縮緊,到了嘴邊的質問,也沉默了下來。


  她可以替兒子要個公道,但她知道,這公道卻未必能要到,相反,或許會讓墨白臉上更不好看,甚至會讓墨白與陛下之間結怨更甚。


  墨白眼見皇後如此,心中愧疚,說是想讓皇後真正舒心的過一個壽誕,然而,最終卻還是毀在了自己手中。


  接下來,定武帝麵色始終深沉,對墨白與道門中事,他未開口。


  墨白與林華耀之爭端,他也未開口。


  墨白坐末位,他更是不曾開口。


  幾句場麵話過後,便是賀禮環節。


  然而,待皇子公主們,為母後送上賀禮之後,到群臣方陣時,那前相卻是突然搞出了幺蛾子。


  這百歲前相,顫顫巍巍來至大殿中央,未曾送上賀禮,卻是整理衣冠,雙膝跪地對著陛下叩首。


  他這番舉動,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他要做什麽,卻隻聽其道:“陛下,老臣曆經三朝,蒙三代帝王之恩重,卻天資愚鈍,未曾建大功於國,心中常愧!如今正值國家危難之際,正是用人之時,老臣卻已是老朽之身,心有餘亦力不足。今日蒙陛下恩典,再見帝後,老朽雖知早已告老,不該再妄議國事,可今有一事放心不下,今日鬥膽上稟,還望陛下恕罪!”


  “老相輔我三朝,更為朕之帝師,可謂國臣之典範,朕一向敬重,老相還請快快起身,有何指教之處,老相但說無妨!”定武帝點點頭,沉聲道。


  “謝陛下宏恩,陛下如今春秋富盛,福壽延洪,然國本之事,自古以來便為朝基,根基在,則天下安。自先太子後,我朝東宮已空懸日久……”


  前相的聲音在殿中回蕩,而滿殿諸人先是微楞,隨之卻是豁然大驚,眼中無不駭然之色。


  前相所言,竟是立儲之事!

  全場人麵色都變了,緊隨其後,卻是所有人同時回眸看向殿中最角落之地,那道人影。


  滿殿注目之下,墨白卻是靜靜坐在那兒,麵色平靜。


  他總算知道,定武今日連席位都不給他,原來並不僅僅隻是刁難,更是飽含深意。


  立儲?


  還未參與爭奪,便已直接告訴所有人,他墨白已被踢出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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